天上再見 Au revoir là-haut - 電影

2018 年才剛過半個月，竟然我的年度十大愛片已經找到第一部了！《天上再見》是非常大膽敢言更勇於表現的強烈作品，獻給我們一場比《歌劇魅影》更千變萬化血淚交織的「馬戲團魅影」，帶我們看混亂的法國戰間期荒謬世界，控訴老歐洲 ancient regime 無良剝削的借屍還魂，卻也點明被剝削的新世代與痛悔莫名的老威權如何和解擁抱走出新生。

本片，有一場馬戲團式的歌劇魅影、一張憤恨的驚悚面具與一位天真的腹語娃娃，就是整片最精彩的戲味養分，這一大一小的雙簧做對了本片直接就有八十分！一個被國家父權規訓的幽靈，沒了面孔；一個被國家機器犧牲的老兵，沒了尊嚴；一個被以愛國之名剝奪父母的孩子，沒了人生。要一起來為被壓迫者復個仇、出口氣、狠狠玩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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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徒三人組，一個失業老兵（還見識更多潦倒老兵），一個孤兒，一個幽靈。幽靈本是已死之人，形體已失只剩一口怨氣留在人間，嘴上說是遊戲人間大撈一筆遠走高飛，其實根本不在意錢都拿來做了面具，重點還是要開個奢華派對打倒「法蘭茲約瑟夫、斐迪南大公、威廉二世、喬治五世、龐卡雷」... 這一路越玩越大不罷手，等的無非就是父權規訓的一個道歉。道歉來了，欣慰的幽靈再無掛念，鬆手離去。

報仇的華麗舞台，是歐洲 1920s-30s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的「戰爭紀念碑」，大至墓園公園與凱旋門、小至社區街角紀念地標，光在法國就豎立了超過十七萬個！面上是撫慰一戰的全民創傷，骨子裡卻是讓宰制小民的愛國主義借屍還魂。紀念碑總是訴說人民愛國奉獻的赤誠、無私犧牲的偉大；但這黑色喜劇電影開頭拍的一戰場景比 90%戰爭片還血腥殘酷，小民們根本被愛國口號趕鴨子上架送命去，只念茲在茲抽根菸畫幅畫寫封信回家。看本片幽靈男主角那如 Egon Schiele 的扭曲畫風，就知時代草民被剝削之苦。

我們都知道一次世界大戰是階級與性別甚至種族覺醒的分水嶺，也是傳統上流中產風花雪月 Art Nouveau轉變為簡潔有力代言勞工認清物質的 Art Deco 之分水嶺。但這一戰紀念碑風潮，硬是讓本將走入歷史的 19 世紀新古典與各類復古主義借屍還魂，讓本來快被底層女性異族與勞工推翻的貴族中產上流敘事捲土重來，更讓這些犧牲別人的老權貴靠這毫無基本面只賣鄉愁的紀念碑大發利市再撈一筆。

國家預算都拿去號稱為死人蓋紀念碑了，本片多次出現那斷手斷腳沒嘴沒眼的傷兵卻無人聞問，只能打嗎啡苟延殘喘。嗎啡越打不只越是眷戀美好時光，更越是憤恨國家父權規訓毀我一生，都讓幽靈男主角的第一劑嗎啡戲痛苦代言了。幽靈男主角受同袍照顧與女孩撫慰後決定奮起，妝點完自己百變面具後更要妝點這虛偽社會：你們拿復古主義戰爭紀念碑大發利市，我就來一改畫風學你復古把炒作到最大喊價越來越高，一定要你們老歐洲權貴泡沫給我狠狠戳破！

當然，老歐洲是規訓青年推去送命的國家父權，但父權這東西本是一體兩面，一面是把孩子們當資產消費成就自己，另一面卻是代代相傳期待孩子成了壓迫再來卻又矛盾地以愛後悔。本片的兩位父權代表，一位是規訓兒子送上戰場的父親，另一位是規訓士兵當砲灰自己待在後面的中尉（《她的危險遊戲》Laurent Laffite 演斯文變態敗類太精彩）。只是這兩位代表中，承襲傳統的貴族父親仍是有希望的善，從平民卡到了位如機械般害人利己的中尉則是無良的惡。

終究，電影憤懣主題的兩個解結，在父子之間是懺悔與和解擁抱、幽靈心滿意足離開世界，在中尉與二兵之間則是惡貫滿盈、讓你也嚐嚐活埋的驚懼絕望。此片的敘事終究是對無奈繼承傳統也不自覺繼承壓迫的傳統父權給予體諒、而對那無來由的基本惡性利己踩人給予懲罰。片尾，早已等同戰死的幽靈就放心離去、還能替被剝削者走出未來的則帶著女傭與孤兒迎向希望明天，也有兒子戰死的殖民地警察當然都懂可以大方成全。

一戰造成的悲慘沒幾人能得到這般超越希望，大多都像本片殘障老兵死無其所；那麼電影就在一戰百年的 2018 年，替數以百萬計的時代犧牲者出一口氣、也圓個夢想未來，看了怎令人不感動落淚呢？你悲慘人生沒做到的、就讓兄弟我替你圓夢，咱們「天上再見」再來煮酒言歡吧。


這部《天上再見》的編導是我沒聽過的法國喜劇演員 Albert Dupontel「演而優則導」，他多年來也只是間歇地拍了四五片，仍是以演員為本業而以編導為副業。不知他是出世天才還是此生多年厚積薄發，這副業兼有初生之犢的放浪形骸不畏人言、又有成熟的悲喜交錯信手拈來，世俗的戲份交給自己當中年老兵男主角扛看板、奇幻的戲份交給馬戲般的青年男主搭小女孩唱雙簧。此片有深深的時代血淚與嘲諷甚至甜蜜復仇，但一般觀眾就算抓不到這些歷史梗一樣可以盡情享受拍手連連。只有強力推薦了！只可惜廳實在有點少，大家把握機會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w0h4PZ3z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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