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神鬼無間》看好萊塢結局 -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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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有提到神鬼無間、無間道、觸不到的戀人、穿越時空的情書等片的劇情









記得曾經在一場聞天祥的講座聽他評論《AI人工智慧》的結局，大意是說

雖然史蒂芬史匹柏的結局完全背離了庫柏力克原本可能有的犀利與冷酷，但是這樣

的結局反而更證明了身為一個創作者，史匹柏是如何誠實地面對自己的價值觀，他是

真的相信人性的真與善，相信家庭的溫暖，並且相信如此簡單的感情真的能夠讓世界

變底更好(在《世界大戰》與《慕尼黑》兩部新作中或許他的世界觀有所改變，但在

這之前史匹柏真的是如此單純的推銷著他的價值觀)。

好萊塢電影最讓人詬病的便是那千篇一律的結局。即使到了二十一世紀的

今天，當好萊塢電影的特效越做越新奇，也開始願意嘗試多元化的敘事技巧，偏偏

在結局就暴露出長久以來，在底子裡好萊塢仍然沒什麼長進的事實。今年好萊塢有

兩部改編自亞洲原版的電影：《穿越時空的情書》與《神鬼無間》。同樣毫無意外

地，好萊塢更改了這兩部原版中分別是悲劇與開放式的結局。然而在探究這兩部好

萊塢令人啼笑皆非的結局，不難理解東西文化價值觀的根本差異之下，好萊塢苦苦

堅持的價值觀。

韓版《觸不到的戀人》是個悲劇；時間上早女主角兩年的男主角，在尋找

女主角的途中出車禍死亡，導致男女主角間永恆的遺憾。在好萊塢版《穿越時空的

情書》中，電影結束前兩分鐘我真的以為會是與韓版一樣悲慘了，然而結局卻硬生

生地逆轉，男主角收到女主角反悔的信而沒有赴死亡之約，兩人最終可以成眷屬。

這樣突如其來的劇情轉折帶給觀眾極大的衝擊，手法不可不謂之高明，但是導演與

編劇顯然完全不在乎這樣的結局從根本上破壞了整部電影時空的連續性，同時破壞

前面苦苦經營兩人在不同時間點下交會的劇情邏輯。反正男女主角到結局時一定要

擁抱在一起的好萊塢結局最高指導原則，是絕對不能破壞。


在擁有千年苦難歷史的東亞，「悲到底，就美了！」的美學價值觀根植在

庶民大眾心中。早已習慣「梁山伯與祝英台」式的悲劇結局的我們，看著舞台上或

電視裡主角們受盡苦難，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反而更昇華成救贖的效果。西方戲劇

傳統不乏悲劇結局，但是在好萊塢卻似乎是一種禁忌。其實原版《觸不到的戀人》

的真正結局也是光明的，但是表達得極為隱諱含蓄，讓尚未抽離悲傷情緒的觀眾們

留有開放式的想像空間。好萊塢版卻是極為粗糙地將光明結局硬生生地套進原本的

悲傷情緒，顯然導演和編劇不想讓他們的觀眾嘗到任何的痛苦悲傷。好萊塢結局就

如同雲霄飛車翻騰後，最後一段路平坦地慢慢回到起點的，讓受盡刺激的遊客們舒

緩情緒。好萊塢的導演和編劇全心全意建構出一個保護網，讓走進電影院的觀眾經

歷一場虛幻冒險後，還能有個光明積極，皆大歡喜的結局將剛才的激動一筆勾銷，

才能夠心滿意足地走出戲院。

如果說《穿越時空的情書》的結局是把觀眾當成小孩子保護，那麼《神鬼

無間》的結局簡直就是把觀眾當成白癡來教育了。劇情到後段人間蒸發的馬克華伯

格，在最後一幕突然出現在麥特戴蒙家中，把以為自己完全脫身，正從超市買東西

回家打算重新開始新生活的麥特戴蒙一槍斃命。這算什麼？是替所有被犧牲的角色

報仇？是伸張正義逞奸鋤惡？還是導演和編劇到最後不知道拿麥特戴蒙這個角色該

怎麼辦，乾脆安排也讓他莫名奇妙被幹掉好了。

原版《無間道》最迷人的地方，不只是臥底警探陳永仁在黑道中的掙扎，

更在於臥底黑道劉建明在警圈想要做好人的信念。「為了做好人，他必須要做盡一

切壞事」，這個命題是貫穿《無間道》的基本精神，也是塑造《無間道》劇情張力

的重要內涵。在樓頂上兩人對決的高潮戲中，彰顯的不是善惡對立，而是處於無間

地獄兩端的兩個人漸漸互相了解而惺惺相惜。而讓劉建明逃過法律制裁，卻帶著良

心和秘密繼續活下去的開放式結局，更是充滿了道德曖昧性，牽引著觀眾對劉建明

這個角色的複雜情結；觀眾很容易就相信：劉建明只不過是留在無間地獄繼續掙扎

，活著對他來說反而是無窮的懲罰。

然而好萊塢顯然不相信所謂的道德曖昧，非黑即白的善惡對立始終是好萊

塢電影的最高指導原則。少了「我想要做好人」的內涵，《神鬼無間》裡的麥特戴

蒙只是一個為了升官發財而隱瞞自己身份不擇手段的冷血敗類。儘管麥特戴蒙出色

的演技給予這個角色應有的純真本性，但是從編劇上便缺乏這位臥底黑道亟於漂白

的動機與內在心理歷程，看起來就只是為了自私的原因，終究達不到角色的情感深

度。
當然，一部改編作品不需要亦步亦趨地跟隨著原作的一切意念與內涵，拿

著原作的細節處處對照改編版的鑿斧痕跡也不盡公平。但是一部電影的劇情橋段塑

造出來的張力和懸疑效果是由背後的主旨支撐的。《神鬼無間》的敗筆就在於其後

半段幾乎完全複製《無間道》的劇情橋段甚至台詞。編導選擇放棄原作的精神，又

無力另闢蹊徑，導致同樣的劇情卻沒有相對應的意念內涵，自然失去了原版中那樣

扣人心弦的張力。有些同樣的橋段，擺在《神鬼無間》就是效果不夠，甚至不太合

理。例如陳永仁被一槍斃掉，開槍的警察坦承他也是臥底黑道之一，劉建明聽罷隨

即也把他斃掉，這一舉動在《無間道》中除了是劉建明為了掩飾身分外，更有替陳

永仁報仇的意涵，兩種心情參雜的結果造成這一槍有著極大的震撼。但在《神鬼無

間》中少了第二種心理層面，這一槍的效果便薄弱許多。而之後李奧納多的喪禮對

於《神鬼無間》更是個可有可無的橋段，因為缺乏麥特戴蒙需要恢復李奧納多臥底

身分的充分動機。所以《神鬼無間》會這樣地結束，也就不讓人意外了。因為麥特

戴蒙就要逍遙法外，不像劉建明留在無間地獄中，麥特戴蒙即將開始明亮的新生活

，不管這是編導的疏忽還是有意如此，這在好萊塢中是絕對不容許的，無論如何也

要想辦法把他掛掉，於是我們有了如此突兀而拙劣的結局。

其實好萊塢不是沒有有趣的結局，許多好萊塢電影之所以不朽，正是因為

編導善用開放式結局的效果讓觀眾回味再三。但是絕大部分的狀況，我們看到的是

好萊塢電影再怎麼樣都要給予觀眾一個大圓滿的結局。是否跟史匹柏一樣，好萊塢

天真地相信世界就應該是這樣子，有情人終究要成眷屬，家人最終要達成大和解，

壞人最終要受到懲罰，不然電影就失去了娛樂的意義。這麼說來，是否我們也應該

原諒好萊塢結局，因為有好萊塢這樣的「擇善固執」，我們才能放心地做著一部又

一部的電影夢，而且永遠不會做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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