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女羅曼死：東京科學怪人 - 日本

原標題為 惡女羅曼死：由血肉之花拼裝而生的東京科學怪人

完整版刊載於文藝生活週刊第79期

圖文版請點閱 http://blossomear.blogspot.tw/2012/11/blog-post_12.html




以下有雷












小說再如何濃郁都有謎底等待揭曉，有結構等待完成，蜷川的電影卻可能相對
自由。身為攝影大師，她可以大肆胡鬧，不必特地迎合什麼類型，因為她自己
就是類型本身；甚至在漆黑虛空的戲院中，只要她願意走來，她自己就是這部
電影的光源。也許電影真的可以沒有靈魂，沒有臉孔，只要血肉都湊齊，簽上
名後便能決定這尊科學怪人能賣多少錢。


上一部作品《惡女花魁》不知是自己寫劇本還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吉原的妖
豔看起來只像是一片枯萎的花瓣。而這次的成果雖仍不甚完美，與前次相較之
下仍屬大躍進，岡崎京子的原創故事，加上Nina Hagen、戶川純、濱崎步等人
的歌聲全都緊扣角色形象。尤其是女主角莉莉子，簡直是百分百找對了人選，
她必得是平常就有負面形象的美女，若非如此，背後的哀憐無法搏人同情，心
境的挖掘也會失去力量。而澤尻英龍華完全符合這個形象，也幸運擁有宛如精
工雕琢的美貌，其浪蕩不羈有如天生自然，戲裡戲外的和諧一致給人心靈強烈
觸動。大銀幕上的莉莉子既是一個有說服力，又能喚起共鳴的角色，也充滿了
明星魅力，因太過美麗而令人不敢置信。


各部門的呈現也都很到位──原創故事本身充滿了從內心深處湧現的活潑動力，
對美醜的執著，想必是所有女孩子都能理解的情結。岡崎京子總能有她獨特的
幽默，把女人畫得極惡毒可怕，卻又不屈不撓、堅韌無比。電影的美術更是費
足苦心，繁複的物件不僅堆疊出場景，更呼應著女主角迷宮般的內心。美麗身
體上的淤青像屍斑一樣在華美的畫面裡畫龍點睛，如同香水氣息，久而只聞其
臭。上野耕路的音樂卻相對工整，呈現陰柔而細緻的質感，時而甜膩時而狂躁
的配樂存在感極強。而除此之外，若要說有錯的，似乎就全都是蜷川實花的錯
了──


全身整型的超級名模莉莉子，事業如日中天，然而她內心空虛，性格善變，待
身邊人如玩物，而真正掛念的家人卻又被經紀人給隔絕得密不透風。這是個善
於禍害自己也善於禍害別人的女孩，她被寶石折射出來的虛榮光芒遮蔽眼睛，
也被迴響自眾人的甜言蜜語給戳壞了耳朵。直到有天，時尚界為她構築的幻象
終於崩毀，莉莉子此生最大的真相，那體內深處的腐敗氣味終於傳出來……


由於全身整型的後遺症，她身上開始浮現黑斑，皮膚失去彈性，負責髮妝的工
作人員無不心驚，那污痕像深處的傷又像保存期限將至的生鮮肉塊，只能暫先
隱藏於厚實的瀏海和妝容底下。先前警方對美容診所的懷疑似乎是真的，診所
名醫似乎真的利用非法器官來為客戶做全身整型，而不停爆出死亡案例也是事
實。莉莉子開始感受到美貌是有期限的，而且可能降臨得很快。然而在還未準
備好之前，她已經開始被潮流排擠到溝渠的暗處了。事情開始失控，人心不如
她預期，一個巨星也許註定孤獨，但當水原希子試演的「小梢」出現，用天生
自然的臉孔站上莉莉子先前的位置，征服世界，現實終於正式戳中莉莉子的要
害。魔鏡告訴她，她不再是世界上最美麗的女人。當一切令她自己都開始厭膩
起來，我也開始感到厭膩不堪了……


整部電影的敘事仍是壞的，如同《惡女花魁》的問題，更如同莉莉子的整型手
術，精巧、華美，卻無法掩飾深層的空虛感。一直無法喜愛蜷川的攝影作品，
但從這部電影，我卻體會到她的鏡頭其實是昆蟲複眼，不斷重複的元素和敘事
能力的薄弱，似乎是來自尋常時間被複眼扭曲的結果。千古繁華只在這一瞬間
停留，如此概念或許能在攝影中完整傳達，然而一部文法欠缺的電影卻顯然力
有未逮。蜷川也許仍然不知如何以影像敘事，仍然不知如何和過分搶眼的演員
保持客觀距離，仍然無法阻止具有個性的音樂讓她的影像失色。電影就這麼顫
巍巍地一路走下去，勉強支撐到最後在眾人面前的自我毀滅，才算是有些趣味
了。是生是死都絕對要在台前宣告過才算數，這才符合莉莉子的扭曲作風。最
有趣的莫過於媒體的鎂光燈並未把有關莉莉子的記憶都燒乾淨──人們開始回
想她、拼湊她、遺忘她，最後虛構她，那些崇拜偶像（同時也將偶像推入深淵）
的女高中生，甚至說出一句「聽說莉莉子是CG做出來的人呢」。也難怪了，當
紅時一顰一笑都能呼風喚雨，落幕後又平靜得一點浪花都無，說是虛擬人物也
令人不疑有他。


片尾，新一代名模小梢和工作人員到小酒吧作樂，同樣身在鎂光燈底下的小梢
很快就察覺莉莉子的前經紀人居然在這間店裡擔任酒保，而店內有一道通往底
下的樓梯，渾身黑色斑痕戴著眼罩的莉莉子居然就像地獄女王般坐在眼前。
原來，被謠傳是虛擬角色的莉莉子其實沒被忘記，她的復刻版寫真集熱烈上市，
莉莉子已被列入都市傳說。


這十足老套卻力道完滿的結局，在最後一刻還是從死水裡撈起這部電影。只差
一點點，這部電影就要變成一具美豔的浮屍，但現在它至少是則正宗恐怖童話，
雖然破碎不堪，卻仍有一套自給自足的因果。即使我仍無法將蜷川視為一個及
格的電影作者，但東京科學怪人莉莉子身上的腐敗氣味，卻彷彿仍和花蜜的甜
香一起沾黏在我的衣角上，難以驅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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