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的孤戀花（10） - 同志

（十）

百樂門剛開始今晚的營業，舞客還不多，但接連幾個上門的客人都點名雲芳，於是雲芳一
桌桌的陪酒，場子好不熱絡。她正替同桌的一位客人點煙時，隱約聽見大門邊傳來爭執聲
。

「我們不是來跳舞的，少礙著老子辦正經事。」

雲芳轉頭一看，門邊站著兩個三爺的兩個手下，而大班為難地哈腰作揖。雲芳同客人陪笑
了幾句，隨後欠身離桌，走近大班身邊。

「讓我來吧。」雲芳說。

等大班離開以後，雲芳問道：「有什麼事嗎？」

其中一人拿下口裡叼著的煙，沒好氣地說：「雲芳小姐，您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早就提醒
過，今兒是三爺五十大壽，我們是來接五寶小姐的。」

「…五寶沒空。」

「沒空？沒空可不行！這事我們無法交代。」

雲芳早知他們來意不善，只是作態問問。三爺壽宴的事該怎麼了結，也是她這些日子裡好
生憂慮的。「不如，我先跟你們走一趟吧。」

「妳？行嗎？」三爺的手下上下打量雲芳，一面邪笑著說：「還不知道我們三爺收不收貨
？」
「你嘴巴放乾淨一點。」雲芳也不動怒，冷冷地說。

另一人對同伴擺了擺手後說：「算了算了，三爺有交代過，叫我們別跟小姐們耍狠。如果
雲芳小姐要去，那就自己說去吧！這事我們可不負責。」

「那你們等我一下。」雲芳說。

雲芳準備拿了大衣和皮包就走，正要走出後台時，她往旁邊又折了幾步，伸手將後台的幃
幕微微掀開。

今晚來了新的鋼琴手，五寶正忙著要和樂隊把曲子都先排練一回：

「心上的人兒…~妳不要悲傷…~

願妳的笑容…~永遠那樣…~」

唱著歌的五寶，總是會以嫣然笑靨迎人的，雲芳知道。她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緩緩收手放
下幃幕。

舞客在這時候開始多了，雲芳雜在喧鬧的人群中，循著離舞台最遠的路徑走出百樂門。



轎車先到了三爺的堂口，這段路雲芳是認得的。接著左拐右彎，開進了一處偏僻地方，附
近由幾戶人家的零落矮房圍成，中間則有個樓台聳然高起，雲芳她們就在樓前下了車。一
路上，三爺的手下們ㄧ言一語間，無不是在吹噓他如何在一個月內將這戲樓趕工造好，以
躬逢三爺的壽宴。

還沒走上二樓，大鑼小鑼已是震天價響，戲子唱曲反而給喧喧鬧鬧的蓋過了。雲芳只含糊
地聽出什麼：「…怎奈敵眾我寡－難以取勝－」、「此乃天亡我楚－」

待得雲芳上樓一看，戲曲果然恰好是她聽熟了的「霸王別姬」。一身黑蟒，手執長槍的霸
王頓挫抑揚地唱道：

「唉！非戰之罪也…！」

三爺閉眼聽曲，一把扇子在手裡擺弄著，幾個小弟就隨侍在側；與三爺同桌的許多人都是
軍裝筆挺，章勳滿胸，不時交頭接耳的談笑著。領著雲芳來的人快步走到中央主桌，躬身
在三爺耳邊說了幾句話。

三爺眼皮抬了一點，斜眼瞧著雲芳，不溫不火地說：「呦，雲芳小姐，妳是來替五寶姑娘
唱歌的吧？」

「三爺，我今天來，是想和你討這個面子。」四邊掛著大紅燈籠、賀壽的紅聯也貼了滿樓
，在雲芳看來猶如血腥一般的色調，沒有絲毫喜氣。雲芳定神說：「五十跟金條我已經準
備好了，等您哪天有空，就給您送過來。」

「是嗎？」三爺說。

席間漫散著極烈的酒氣，雲芳在百樂門明明是沾煙染酒慣了的，她這時竟也有些禁受不住
，耳熱臉燥了起來。

「三爺，你在道上，可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會說話不算話吧？」，雲芳一字一句穩穩
的說著，心頭卻和著鑼鼓聲越敲越快，彷彿再操急了些，就要從胸口給硬生生逼出來。

三爺沉吟不語，旁邊的手下立時幫腔：「雲芳小姐，這話可不能這麼說，到底我們這也沒
收下你的錢，這人可還是我們三爺的。」

「怎麼說我們今天請她來是給她臉，她既然不要臉，」說話的人啐了一聲：「嘿，今日我
們三爺就是插她大蠟燭，也是應該的！」

「你這是什麼話？」雲芳聽不得他沒辱五寶，那人才說一半，雲芳隨手拿起桌上的茶水就
往他臉上潑去。

「五寶可不是窯子裡的婊子，任人糟蹋的！」雲芳把茶杯往桌上用力一擱，凜然說道。

抹去臉上熱燙的茶水後，那人怒不可抑：「你這臭婊子，老子你也敢碰？！」，他惡狠狠
地咆哮完，一旁立即有人上前扣住雲芳，從背後把她按倒在桌上。唱戲的、聽戲的，眼見
事情生變如此，都停了下來。

「…放開她。」三爺淡淡地說。

手下眾人遲疑了一會兒，三爺動怒吼道：「放開她！下去。」

三爺緩緩起身，抄起了擺在桌上作為壽禮的寶劍，繞過桌子走到雲芳面前。

「好、好。各種各樣的女人，我見了很多；可像雲芳小姐今天這種癡像，我還是第一次見
到。」

雲芳和三爺相對不及數吋，三爺突然『唰』的一聲抽出長劍來，寒光懾人。三爺將冰冷
的劍身貼在雲芳臉龐上，於她左右頰邊都輕輕比劃了比劃。

「嬌柔美麗...卻又如此的剛烈，…佩服、我佩服…！」

「今天家裡很熱鬧，我不想因為這點小事，來敗壞我的興致。」三爺橫了雲芳一眼，還劍
入鞘。「給妳個面子，三天以後，你把錢送到我的帳房來，這事就到此為止。」

「再說，我華三需要的女人，還不缺這一個。是嗎，雲芳小姐？」

一番話說完，三爺冷笑了數聲。憑著一股昂然意氣，雲芳始終無懼地與三爺對望著。

三爺不理會雲芳，轉身對台上戲子厲聲喝道：「唱下去！」

「…如此看來－今日就是你我分別之日！漢兵已略地－唉呀！」

眾人彷彿適才什麼也沒發生過似的，聽到精彩處，紛紛又擊節喝采起來。三爺的手下也不
為難雲芳，任她自如離去。

雲芳極想儘快走開，身子卻有點不聽使喚。她拄著梯旁扶手，一次一階的走下樓，踏到平
地時居然腳下一軟，險些摔倒。

－成了，她心想。五寶不會被三爺給逼死了，一切又會如同她們過往的時光…

除非三郎。

戲樓上傳來激越的鑼鼓聲，雲芳聽見是虞姬正唱著，那吊得又尖又高的嗓音將她心口瞬時
勒緊了：

「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今晚唱了幾曲後，五寶納悶著都沒看見雲芳，甚至連雲芳的外衣都不在後台。趁著補妝時
五寶找了大班詢問，經大班一提，她霍然想起上月有人傳話說過三爺壽宴的事，而雲芳居
然代她去了…阿姐怎生對付那些粗暴的男人們…？

五寶強忍著焦心如焚，登台時盈盈如儀，一邊唱、一邊等，捱等了整晚，百樂門的營業時
間早已過了，客人也走光了，雲芳還是沒有回來。

五寶獨坐在舞池邊繼續等著，盼了許久，大門終於旋開了，她今晚望了不下千百回的地方
，雲芳走了進來。五寶連忙起身跑至雲芳面前。

「阿姐，你沒事吧？他們說，妳被三爺的人帶走了…」，五寶拉起雲芳的手，接著緊抓著
雲芳的手臂，急著把雲芳從頭到腳看了一遍，生怕她在三爺那受了什麼損傷。

「阿姐這不是回來了嗎？」雲芳平淡地微笑說。

五寶稍定心神，發現她把雲芳的大衣都揉皺了。她低低地說：「我怕…怕妳回不來了…」

「不用怕，沒事了，所有的事情，阿姐都已經解決了…過兩天，把要的五十根金條給送過
去就是了，沒事了。」

五寶第一次聽到這個數目，雲芳甚至還說得輕描淡寫；她怔了半晌，顫聲問道：「五十根
金條…？」

「五寶，只要妳知道我的心，就好了…錢的事，阿姐會解決的。」

「五寶，我也要你答應我一件事，」雲芳一雙水秀靈兮的眸子望著她，定定地說：「…不
准再見他。」

五寶猶自思忖那五十根金條的事情，雲芳卻忽然提起了『他』，五寶霎時心亂紛紛。

「妳知道我說的是誰。妳答應我…」

「阿姐，妳…」

「妳不答應我？沒得商量…」，雲芳伸手搭在五寶肩上，說得激動時把五寶的身子晃了幾
下。「我對你只有這個要求，如此而已…！」

五寶不知道怎麼回應雲芳，垂頭不語…雲芳這時俯身下來輕輕吻了她。

…和第一次阿姐吻她時一樣，輕輕柔柔的…雲芳在那之後也只有偶爾親親她的臉頰，五寶
有時不自禁地回想著。

幾時的片刻歡愉，意亂慌迷…五寶慢慢抬起頭來，看見雲芳的臉色很是慘白，緊抓在她肘
上的手微微顫抖著...她自己張口想說話，也克制不住雙唇發顫：

「…阿姐，我答應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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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劇中阿姐去找三爺這幕蠻明快的，膽識過人很快就擺平了三爺與癟三~
化成文字時自己多添加了一點東西，包含唱戲文的部分，
希望能稍勾勒出雲芳此時心情的複雜與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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