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1949等你 唐浩儀與唐軒的逆轉人生(上) - 臺劇

這是篇拉拉雜雜的過期心得文（或者也可以說是哀悼文XD）。內容有些長，沒有耐心
的就請直接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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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六年的分離是出現在偶像劇裡，《我在1949，等你》裡六十年的漫長等待，以時
間的深度與情感的厚度而論，都該算時代劇了。即使是劇中那些鮮花跑車總統套房看
似偶像劇套路的浪漫情節，從結局回過頭看，其實更像帶著幾分諷刺的寓言。

這齣戲距離去年播出至今，快近一年。當初的心得遲遲無法下筆，是因為這是齣可以
反覆細看細想，從裡面讀出許多東西的精緻好戲，只是八點檔一天兩小時，有太多東
西需要消化，一時間難以理出頭緒。前陣子將整部戲重新看過一遍，有了許多當初所
沒有的新想法，加上金鐘獎出人意料的入圍名單，也讓我有動力寫下這篇心得。從編
、導、演員到幕後製作，《1949》都堪稱台劇中的精品傑作，有許多值得細究之處。
選擇從唐浩儀與唐軒切入討論，除了篇幅考量，也是因為在我看來，唐家祖孫這兩個
不懂得如何愛的典型悲劇人物，正是整部戲中編劇耗費最多心力，也刻畫最深的兩個
角色。

唐浩儀與唐軒的複雜性，很大程度是來自於劇本在今昔對照上的細心經營。從戰亂下
的顛沛流離，到現世的富裕安逸；從一封封寄送不出的家書，到現今通訊科技下的手
機簡訊與網路視訊；上一代人數十年無法跨越的台灣海峽，對應著這一代如李文雄這
樣的「世界之子」與普吉島的「天涯海角」；1949的老式愛情單純堅定，2009的現代
愛情卻複雜迷亂得找不到出口——在《1949》劇中，隨處可見這些印記鮮明的時代對
比，也讓人一再感嘆於世事的無常變遷。在兩個年代層層對照之下，唐家祖孫正是最
能彰顯這樣戲劇手法的兩個角色，兩人的性格及際遇，也正可說是編劇精心設下的一
場棋局。

在人物設定上，年輕時的唐浩儀與唐軒並非南轅北轍的兩個角色。這對祖孫骨子裡都
有著富家公子的霸道及控制欲，遇事也總習慣欺瞞搪塞，有著相似的壞毛病；同樣是
形象由白轉黑，兩人既有初時的意興風發，後來也都面臨過拮据窘迫，甚至是唐浩儀
試圖強暴喬雁清，唐軒利用韓瑋洗錢，都讓人懷疑唐家人身上是否遺傳著一脈相承的
犯罪因子。然而，除了性格與際遇的某些雷同外，不同年代的祖孫兩人，在編劇筆下
卻又有著更多微妙的差別。

戰後剛留學歸國的唐浩儀，原本也曾是名大好青年。他追求自由戀愛，抗拒唐非的相
親安排，也指責父親不該泯滅良心發國難財，甚至還想過靠做生意來貿易富國。只是
，仁慈的唐浩儀放走了搶大米的飢民，卻只為飢民們換來更悲慘的死亡下場；從小認
定是自己此生新娘的青梅竹馬，又另有了心上人，始終對他冷淡以對。隨著感情受挫
與戰亂動盪下的無奈現實，唐浩儀在溫文善良、純情痴心之下，霸道固執的另一面逐
漸顯現。直到太平輪意外沈沒與唐非的死，更讓在必須悲傷中一肩扛起家業，屈從於
婚事安排的唐浩儀，變得愈加深沈冷酷。當初那個不在意喬家與唐家間的身份尊卑，
一時興起還會幫家中司機開車的唐少爺，在婚後要求手下改口稱呼他為「唐總」；而
那個曾經誓言要一輩子保護雁清，不讓人欺負她的唐大哥，更在嫉妒下失去理智，不
只拆散了雁清與林鄉，也在雁清與祖光的新婚之夜，做出了讓雁清痛恨他一輩子的憾
事。

自小父母雙亡的唐軒被唐浩儀一手帶大，在缺乏愛的成長環境下，養成了不健全的心
理人格。唐軒渴望愛，卻不懂怎麼愛，他既嚮往藝術與自由，又追逐商業功利，對人
好時讓人如沐春風，壞起來卻似冰川般寒冽刺骨，整個角色就是衝突矛盾的集合體。
一心期盼爺爺肯定的唐軒，對唐浩儀的事業與感情安排最初並不抗拒，而是聽話地放
下他喜愛的藝術創作與情人雲姬。但在被唐浩儀不愛家人的一番話狠狠刺傷後，唐軒
心生報復之念！他傷害韓瑋，也想拿走原本就將屬於自己的唐家事業。跳過了人生中
青春叛逆期的唐軒，從極度壓抑走向極度偏激；丟失了愛人能力的他，既不理解飆車
時李文雄為何不閃避，不理解雁清和林鄉為何要死守新月，更不明白Edward為他畫的
畫與他送給雲姬的畫，之於他們又代表什麼重要意義？最後，唐軒幾乎毀了身邊所有
愛他的人——唐浩儀病倒、雲姬跳樓、Edward殺人逃逸、韓瑋遍體鱗傷，當然也毀了
他自己。

打從兩個角色初次登場，唐軒談妥難搞定的合約回國，唐浩儀負責押運家中米糧被搶
，就可以看出編劇有意塑造兩個明顯對立的人物形象。若是循著角色的發展脈絡仔細
爬梳，更不難發現，年少時期的唐浩儀與唐軒，幾乎是作為彼此的對照而存在。兩人
在前期是一重對比，到後期又是一重對比。

—在親情上，唐浩儀對父親唐非從抗爭到服從，唐軒對爺爺唐浩儀從乖順到叛逆，恰
好有著前後立場對調的迥異態度；

—在愛情上，唐浩儀對喬雁清一往情深到近乎偏執，唐軒則始終支配著韓瑋的喜怒哀
樂，又是兩段強勢與弱勢易位的愛情穿插上演；

—對於承繼家業，唐軒的幹練精明總是備受爺爺讚賞，唐浩儀總遭父親斥責為太過心
軟天真，但最後唐家的事業卻在戰亂下由唐浩儀手中獲得延續，在太平時中斷於唐
軒手裡；

—更特別的是，在親情與愛情兩線交錯下，兩個世代同樣面臨了老一輩的感情安排，
卻有著截然相反的過程及結果。原本只對喬雁清痴心抗拒相親的唐浩儀，在唐非沉
船過世後，竟順從父親之意，主動娶了他從未愛過的焦敏。反之，拋下雲姬乖乖聽
話追求韓瑋的唐軒，卻在愛上這個任務對象後，又在反抗爺爺的意旨與自己的真心
間來回掙扎。最終，唐浩儀與焦敏沒有愛情卻成了夫妻，唐軒與韓瑋明明相愛卻無
緣結合......

在編劇精心建構的劇本結構下，唐家這對祖孫從親情、愛情到事業，整個命運幾乎做
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轉，但背後卻又講著一個寓意相同的故事。如此嚴密而特殊的人
物設定與劇情安排，也幾乎主導了整齣戲的發展走向。這類相互參照的人物設計手法
，在《1949》裡並非偶然，雲姬與Edward同樣是有趣的例子。編劇將唐軒的愛情，巧
妙地與他內心對藝術的喜愛相連結，也暗喻著他在乖順壓抑的性格下對解放心靈的渴
望。懂畫但不會畫的雲姬，會畫但不懂畫的Edward，雖然都愛唐軒，卻也都無法得到
唐軒的愛，只能分別扮演著向唐浩儀與韓瑋告密的角色。在唐軒迷失時，Edward質問
他眼裡難道只有合約？雲姬問他懂不懂一幅畫的意義？其實也正是編劇對現今某些功
利取向的感情觀提出的質疑。

對電視劇而言，劇本絕對是決定一齣戲能否打動人心的關鍵。相較於吳洛纓老師的知
名前作，《白色巨塔》有侯文詠的原著為藍本，《痞子英雄》主要出自蔡岳勳導演的
構思，直到《1949》，才算讓我真正見識到她的創作功力。這個的劇本有著很強的文
學味與戲劇性，鋪線鋪得含蓄細密，一些看似平淡無奇的情節或對白，在前後對照下
卻不時能發現意外驚喜。雖然編劇對1949年的歷史背景費了不少功夫考證，對諸多情
節轉折亦細心埋下伏筆鋪陳，但推動整個故事發展的邏輯，既不在滿足觀眾對王子公
主圓滿結合的期待，也不全然盡是符合生活經驗的常理與否，有時更可能是隱藏在表
象情節背後縝密的戲劇結構與深刻寓意。這樣的手法若處理不好，固然可能流於工整
刻意，但若運用得當卻也能讓整齣戲更富意涵，也更值得反覆玩味。若不將《1949》
看作一部溫情的寫實劇，而是一則關於愛的寓言，或許能從中體會出更多創作者希望
傳遞的深層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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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裡有一批演技爐火純青的老戲骨與實力堅強的配角群，年輕一輩如李運慶等
人也都有著不俗的表現。其中，讓我印象最深刻的演員之一，就是戲份吃重又不討好
的林佑威。整部戲中最陰暗、扭曲、壓抑、衝突的戲份，幾乎都集中他身上，一部戲
裡既有姊弟戀、同志情、政治婚姻，還有強暴戲與全裸床戲等各式各樣的男女（甚或
男男）關係，兩個角色更有著四五六重的複雜性格！唐浩儀與唐軒皆是難度甚高的角
色，它的挑戰性不僅是來自於那些多面向的人物個性，以及各自幅度極大的前後性格
轉變，更難的是要拿捏不同年代下相似又迥異的重重角色對照，到後期還要展現極度
跳躍的分裂人格。可以說要演好這兩個角色，演技既要多元，又要有層次，在細膩之
餘還要有爆發力，在此之前我沒看過林佑威的戲，但他的表現完全超乎我的預期。

相較於唐軒的鋒銳張揚，唐浩儀的陰暗心思藏很深，林佑威演來也更加內斂沈穩。當
唐浩儀察覺喬雁清與林鄉彼此相愛時，從不經意流露的嫉妒神色，到之後憤怒不甘的
質問、強忍著心痛的無奈、由駕車肇事的惡念中驚醒的倉惶不安、知悉雁清嫁作人婦
時暗自心酸的祝福......就在差不多一集的戲份裡，林佑威不只完整表現了唐浩儀複
雜難言的心境轉折，他對每場戲的收放拿捏，也同樣令人讚賞。印象很深的是唐浩儀
洞房花燭夜的一場戲。當他丟下剛過門的新娘說要出去讀書時，那個淡漠中隱約藏著
似笑非笑的神情，沒有用力，只是不慍不火的用著眼神在演戲，卻將唐浩儀的改變表
現得讓人心驚。

唐浩儀的性格轉變若是層層漸進，唐軒的多重性格就更多了分裂式的跳躍。林佑威的
唐軒在表演上拉開了跨度，比起他的唐浩儀更壓抑，也比唐浩儀更瘋狂，經常上個鏡
頭還看似落淚懺悔，轉過身就是時而陰沉時而猙獰的冷笑，魔鬼與天使輪迴交替，而
他也將唐軒內心的憤怒、掙扎與煎熬，演得令人深深嘆息。尤其當得知唐浩儀死訊時
，唐軒哽咽地唱起爺爺生前最愛的老歌：花落水流，春去無蹤......，從滿懷懊悔壓
抑無聲的痛哭，到倒在水中崩潰無助不成言語的哀鳴，乃至於他的雙重人格與韓瑋之
間的深情對話，更是一整段把唐軒極端的分裂性格（連哭都得呈現兩種極端的方式）
，詮釋得淋漓盡致的精彩表演。

個人印象中，很久不曾在台劇中見到一名演員要擔負如此繁重多變的演出，林佑威對
唐浩儀與唐軒的把握都相當出色，即使在演員整體表演水準很高的情形下，他的表現
依舊亮眼。在《1949》之後，回頭看了林佑威過去幾部戲，不論是《45℃天空下》裡
連懷恩出自真人真事的改編，《波麗士大人》裡對林俊維警察人生的寫實刻畫，他在
王小棣導演手中，走的都是平實自然路線，角色塑造真實感很強，像林俊維就是個貼
近人性、血肉豐滿的角色，因而格外容易引人共鳴。但唐浩儀及唐軒不然！他們都是
現實中罕見偏向戲劇性的人物，那些親情、愛情及事業上錯綜複雜的對照關係與幾近
反轉的人生際遇，比林俊維更不容易讓人讀懂，也更難處理。尤其《1949》裡有兩個
角色，劇情長度卻只及《波麗士》的一半，少了許多枝節輔助觀眾對人物的理解，但
他的演出卻更加精準，對角色也挖掘得更細更深，讓跨越時代的兩個角色間彼此有了
對話。至於金鐘獎，從去年的《波麗士》到今年的《1949》，只能說對評審的思維模
式我實在難以想像，但無論如何，林佑威在《1949》裡的表現都讓人看見一名深具實
力的優秀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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