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藍莓夜 熟悉的王家衛風味 - 王家衛

以下和大家分享發表過的拙作
讀者為很可能不會去看電影的美國華人大眾
所以抒情分析外
還有些情節描述和淺白介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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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發長文 請包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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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人不一定無情，而歸人也許還是過客。
離開是為了遺忘，但那個聽你傾訴的陌生人，也許會成為忘不掉的眷戀。
王氏情歌中，漂泊和等待都是種淒美的常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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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藍莓夜」片頭響起諾拉瓊斯慵懶的歌聲，大螢幕上奶油流過香甜鬆軟的藍莓派，
一滴焦糖落下，如此誘人。嗯，國際名導王家衛的第一部英文片，依然看來精緻誘人，
嚐起來甜美中帶酸，配上醉人的音樂，十足王氏風味。
王家衛頭一次到美國拍片，依然找來星光熠熠的俊男美女演他的愛情小品，
只不過從梁朝偉換成裘德洛，王菲換成了諾拉瓊斯。
雖然製作上做法不同，但這藍莓派的每一口都嚐得出熟悉味道。
王家衛保持他詩意抒情的影像風格，用數字算情感，用食物談戀愛，從重複中見不同，
從對換找趣味，角色也充滿前作影子。有影評稱其為「重慶森林」的西洋版，
或說是「王氏小情歌」的「複習考」。常客可能滿足於熟悉的精緻風味，
也可能期待能嘗到更多新意。而對嚐鮮之客，則是個簡單順口的開胃菜拼盤。

首部洋片 做法不同

王家衛形容此片是「一位繞了一圈，才終於尋到真愛的女孩的故事」。
伊麗莎白 (名歌手諾拉瓊斯Norah Jones飾，以下以暱稱「麗茲」稱呼)
發現男友另結新歡，把鑰匙托給咖啡店老闆傑瑞米 (裘德洛Jude Law飾)
還給男友。但又常在對街的男友家樓下徘徊，夜夜和傑瑞米傾吐情傷，
傑瑞米則總招待她藍莓派，默默對她萌生情愫。有天，她決意逃離紐約，
搭車一路向西行。途中在快餐店、酒吧、賭場打工，
傾聽藉酒澆愁的警察和他美艷的分居妻子(瑞秋懷茲Rachel Weisz飾) 間的故事，
又和豪賭成性的賭徒 (娜塔莉波曼Natalie Portman飾)
為友，見識更多人與人的錯過。在繞了美國半圈後，她回到原點重新出發。

這次畢竟是王家衛頭次作外國菜，人生地不熟，因此做法不免改變。
首先，口味先保守點。王家衛表示，「因為隔著語言和不同文化，
這次故事先說的簡單點。」以咖啡店為原點，出走、歸來，畫成簡單的迴圈，
少了招牌跳接和時光跳躍，回溯 (flash back)
的回憶畫面也只有一小段。角色還是愛獨白，只是易懂許多。

王家衛素以在片場及興聞名，這回因為必須和英文編劇、製作團隊合作，
因此不會出現以往大明星演了半天，戲份卻剪光光，
或是像「2046」延宕多年搞得木村拓哉抓狂的狀況，
線性敘事和固定進度下，少了王氏風格中的對氛圍的經營和對細節的耽溺。
也因為一直待在紐約拍戲會超支，所以本片成了一部公路電影。
他和美術指導張叔平和攝影師，橫越美洲的66號公路，
才選擇了田納西州曼菲斯、伊萊城、和賭城拉斯維加斯當地點。

這部片和「春光乍洩」(Happy Together) 一樣，都是非傳統的公路電影。
「春」片的張國榮和梁朝偉尋找伊瓜蘇瀑布，但目的地只是虛幻的幸福寄託。
而麗茲出走的目的地就是「遺忘」。人們總問她為何打工存錢要去哪?
她答「沒有要去哪，只是要走到無路可走為止。」王家衛影中的旅行，非關旅途風光，
旅人為何離開、又為了誰回來，心靈的跋涉才是故事。主角心中都戀著一個人。
總有人不告而別，也總有人痴痴等候。離人不一定無情，而歸人也許還是過客。
離開是為了遺忘，但那個聽你傾訴的陌生人，也許會成為忘不掉的眷戀。
王氏情歌中，漂泊和等待都是種淒美的常態。

利用數字 計算情感

女主角麗茲的旅程以離開紐約的日子和距離為計算。
每換一個城市，畫面就打出張字卡，如「DAY 251, 5603 MILES FROM NY」。
數字向上累積，而她的心情卻如地景易發開闊。然而，計算是因為在意。
最後一張字卡「DAY 300, NY」，距離歸零，她已準備好重新開始。
舊情人的公寓和傑瑞米的店只有一街之隔，
只是麗茲「花了一年，才跨了這條街」，找到新的愛情。

王家衛總愛讓角色談「數字戀愛」，本片的數字偏執症還算輕微。
「阿飛正傳」中一句「在1960年4月16日下午3時前作了一分鐘的朋友」和
「重慶森林」中「我們最接近的時候，我跟她的距離只有0.01公分。」堪稱經典。
「花樣年華」和「2046」裡的2046列車、2047號旅館房令人印象深刻。
王家衛的片中人常很執著、甚至有點傻。他們執著常顯示在食物上，
令人聯想王導是不是在終日戴墨鏡外，還嗜吃一樣的食物!

傑瑞米的店內總剩下藍莓派賣不出去，而他還是每天做，因為相信會有人喜愛。
麗茲問：「藍莓派有什麼不好?」傑瑞米安慰她：「藍莓派也沒什麼不好，
只是一種人們的選擇。」於是，兩個失戀的人，每夜偏執地品藏著被拋下的滋味。
這就像「重慶森林」中金城武到處尋找5月1日過期的鳳梨罐頭，當成愛情過期的紀念。
而梁朝偉日複一日買炸魚薯條給女友吃，某天聽從建議改點廚師沙拉，
女友之後跑了，他就怪當初不該替她換口味，搞得她戀愛也想換口味。
兩部片都從食物談愛情，無怪影評人聞天祥將此片戲稱為「藍苺口味的炸魚薯條」。

同中見異 以物寄情

王氏電影也像一首首小情歌，專注於一對對男女的愛恨聚散。
就如情歌有母題也有變奏，他的電影從重複中顯不同，從互換見趣味。
他說：「日常生活就像一種慣性…重複有助於看到角色的變化」。ꄊ
花樣年華」(In the Mood for Love)
中梁朝偉和張曼玉總在同家麵店的階梯上上下下，
「藍莓夜」中換成男女主角在咖啡店、快餐店、和酒吧看人來來去去。
傑瑞米在店內常接到尋人電話，之後自己也亂打電話找麗茲。
「重慶森林」裡王菲總在速食店等待梁朝偉光顧，
但片末梁朝偉成為店主等待她的歸來；
而這次諾拉瓊斯的角色也從櫃檯前店主傾吐的常客，變換成吧台後聽人心聲的調酒師。

「重慶森林」中牽起王菲和梁朝偉情緣的信封和鑰匙，
變成「藍苺夜」中乘載情感的明信片、帳單、鑰匙和籌碼幣(chip)。
傑瑞米店裡有個玻璃罐，裝滿客人留下的鑰匙。每串鑰匙都有串故事。
麗茲留下她的，才發現傑瑞米也有在等待的人。
傑瑞米留著這些鑰匙，因為「若丟掉一把鑰匙，有扇門就永遠打不開了。」
他等待的女孩出現，問他還留著鑰匙嗎?
他答是。她微笑說，「有時候，就算有鑰匙，門還是打不開。」
他回答：「就算門開了，要找的人可能也不在了。」
之後，他決定丟掉鑰匙，解開心鎖，在心中騰出個位子。
同樣的，麗茲重回前男友的公寓樓下，才發現人去樓空，而露出解脫的笑容。
她說：「我再也不需要那份鑰匙了。」

詩意如王家衛，帳單也可以是一個人的紀念。
警察因為捨不得分居妻子而借酒澆愁，
積下來的帳單在他死去後成為妻子不願面對的爛帳。
妻子本來和此劃清界限，但心軟後不僅清了帳，
還要求麗茲將帳單繼續釘在店內，「人們才不會太快忘了他。」
失意警察每次想戒酒就拿個白色籌碼幣當標記。
但他每天都飲酒慶祝「最後一個飲酒的日子」，還笑稱自己是「白籌碼幣之王」。
成疊的籌碼幣代表他戒不掉的愛情和酒精，也代表賭徒無法收手的癮頭。
娜塔莉波曼飾演的賭徒，她的日子就在失而附得又全盤皆輸的籌碼堆中打轉。

明星光環 中西皆然

王家衛自言為「藝術的商業片導演」，他總找來大明星來幫他的愛情小品發光。
本片被稱作西洋版「重慶森林」，而其角色的確流露許多舊作的影子。
兩片的女主角諾拉瓊斯和王菲都是第一次演電影主角。
王菲率性可愛的角色和她性格相近，配上靈動大眼睛轉啊轉，讓美國影評也眼睛一亮。
無奈諾拉瓊斯的角色內斂，生澀的她演來稍顯單調。
反倒是客串裘德洛前女友的歌手Cat Power短暫的出場奪人目光。
裘德洛一反風流公子哥形象，樸實地扮真誠好男人，表現襯職。

王家衛對警察角色情有獨鍾，片中常有氣質憂鬱、痴痴守候的警察。
本片中的大衛史崔森（David
Strathairn）也不例外。他也加入「阿飛正傳」的劉德華，
「重慶森林」裡金城武和梁朝偉等人的行列。
諾拉瓊斯演出低調，劇情中段淪為旁觀者，
瑞秋懷茲和娜塔麗波曼一點也不客氣地搶走焦點。
瑞秋懷茲飾演頻換男友的妻子，性格強烈，不僅丈夫數十年如一日為她瘋狂，
每次旋風般出場，就吸住觀眾眼光。
丈夫死去後，人前瀟灑人後失神。
她精彩的失神哭訴，讓王家衛甘願少見地以固定不動的長鏡頭完整呈現。
觀眾才發現原來他們夫妻永隔的路口，就是當年結識的所在。
那時她是桀驁不遜的酒醉駕駛被他攔下，而今昔對比令人惋惜。
此角敢愛敢恨、潑辣性感，讓影迷聯想到「阿飛正傳」裡的劉嘉玲。
娜塔利波曼飾演的賭徒十足古怪，戲感強烈。
這個角色先邀茱蒂福斯特(Judie Foster)演出不成，換成年紀差一輩的美國甜心，
讓人跌破眼鏡，但她成功詮釋。她的豪賭和謊言像是「墮落天使」裡的李嘉欣和楊采妮。
先前鞏俐也在「花樣年華」中飾演賭徒。

影像風格 註冊商標

演員大搬風，攝影師換成伊朗籍的戴瑞斯康吉(Darius
Khondji)，影像依然像簽上王家衛大名，一眼即可辨認。
濃豔甜膩、果漾般色調，淺景深、調焦攝影，加上緩緩移動的招牌攝影機運動，
創造柔美、高度抒情的氛圍，讓帥哥美女處身在夢境般的環境談情說愛。
鮮少遠景、總愛特寫、大特寫，讓人留戀在明星的容顏、手、腳，和特定物件。
他也愛隔著玻璃拍攝，霓虹反光或玻璃上的字樣，映照城市人海中主角等待的孤單，
或兩個靈魂邂逅的溫暖。王家衛一向大膽玩色彩，片中咖啡店、酒吧的室內場景，
沉浸在橘、紅色調。他設計傑瑞米修理店裡監視器的情節，大玩顏色遊戲。
「壞掉」的監視器畫面一會兒綠、藍、黃、一會兒又變黑白。
王家衛也聰明地設計讓監視器在情節上也有妙用：傑瑞米收藏錄影帶，
一方面顯示他對生活的執著，一方面錄影帶也成為麗茲男友背叛的見證，
她看得淚如雨下，他借她肩膀依靠，兩人情愫從此滋長。

音樂顏色 為愛增色

王家衛擅玩色彩，更是電影配樂崮中高手。他曾說「音樂像顏色」，
可以像濾鏡般將事物染色。而他每齣愛情音樂故事，也因此大為增色。
從「重慶森林」、「墮落天使」的輕搖滾流行樂、「春光乍洩」的探戈風情、
花樣年華」悲傷的華爾茲母題和懷舊的時代歌曲，到「2046」內神秘具未來風的主題曲，
這回「藍莓夜」沉浸在濃濃的爵士藍調，綴上鄉村襯托中西部風情。
諾拉瓊斯令人放鬆、充滿磁性的歌聲，
「我不知道怎麼開始，這故事似曾相識……」開始了這故事。
片頭和片尾咖啡店景中慵懶灑脫的歌聲，是歌手Cat Power 的「The Greatest」。
王家衛說「那首歌代表的就是紐約」，他在開車去中西部堪景時反覆聽這種歌，
也許就像麗茲邊旅行還是想著紐約一般。
而Cat Power客串演出的角色就是傑瑞米留在紐約的初衷。
以「斷背山」獲得奧斯卡獎的阿根廷配樂家Gustavo Santaolalla以十弦琴創作，
耳尖的人會聽出其與「革命前夕的單車日記」的相似處，
在本片中配上麗茲開車在高速公路，特別對味。

藍調歌曲則唱出角色的心碎。片中妻子面對警察丈夫舉槍要脅她回心轉意，
仍拋下一句「It’s over」轉頭離開，低沉男聲「Oh, it’s over…」唱出他的悲情。
那一別後，事情就如歌詞畫下句點。而妻子緬懷他時，歌曲「Looking Back」響起，
女聲唱出悠悠回憶，歌曲絕配。
本片4月4日起在紐約上映，之後將在全國擴大上映，
觀眾不妨也入戲院一嚐「我的藍莓夜」滋味。


文/ 范時瑜

原刊於《世界周刊》12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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