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擺浮生錄 Django - 電影

By Kyle
at 2017-12-14T14:38

Table of Contents

1930s 帶領歐洲爵士樂風潮的吉普賽音樂家「強哥」Django Reinhardt，號稱在美國爵士樂退出歐洲後的歐洲爵士「搖擺之王」，更首創以吉他為爵士樂領奏並開拓吉他獨奏技法... 當然他最有成就的還是以吉普賽人之姿在爵士中開創「吉普賽爵士」曲風。當然，在那年代必然受到又討厭爵士又討厭吉普賽人的納粹德國壓迫。此片是重新提醒我們納粹殺的不是只有（電影界勢力最大可以拍很多的）猶太人，殺了六百萬猶太人之餘也是殺了六十萬吉普賽人的。

電影開鏡竟然不是拍 Django 本人，而是拍不知名的吉普賽音樂人，在森林裡跟著家人親友彈著彈著殺人魔王就來了，吉普賽男女老少驚慌奔逃，音樂家卻一直靜定彈到中槍身亡才停止。在此我們已經知道：本片不只是要拍 Django 個人的音樂人生傳記，而是只節選他在二次大戰逃難到瑞士的這一兩年，並將它與史實 Django 的音樂創作轉捩點結合起來，這創作轉捩點當然和他的身份認同「吉普賽人」息息相關。而音樂，不只是個人舞動抒發的風花雪月，更是抵抗納粹的武器。
https://imgur.com/WXwq69W

巴黎，自我中心小強哥

Django 初登場，風光明媚的巴黎，儘管這 1943 年德國佔領已久，偏安的市民歌照唱舞照跳，當然啦還是要意思意思聽聽納粹宣傳的紀律「音樂會場不得跳舞」，不過這裡天高皇帝遠納粹也管不太著。 Django 第一場演奏戲，電影給得超長超有誠意，鏡頭一半時間看演員 Reda Kateb 唯妙唯肖彷如音樂大師上身的風采，一半時間則拍台下的蠢蠢欲動，連派駐巴黎的德國軍官都有好多搖頭晃腦了起來，沒穿軍服的市民甚至早已大膽站起來拍手起舞了。當然，納粹看在他的音樂才氣上不會隨便動他，但想收編他去德國演出「不搖擺，不藍調，不斷奏，不Solo」給戈培爾摸頭。

雖然也有些支持他的德國軍官好友，但 Django 對德國的音樂文化政策當然是嗤之以鼻。不過儘管不屑納粹，他卻保持一種置身事外的自我中心姿態，從登場第一鏡可見一斑：音樂會當前人人全神備戰，他 Django 一人在塞納河撐篙抽菸享受陽光；歐洲戰雲密佈吉普賽苦難當前，你 Django 一人偏安巴黎自顧自徜徉舞台享受掌聲。正如音樂，他的搖擺爵士樂儘管是自由抒發但也恐流於迷迷之音，只是給自己與後方偏安民眾跳舞開心的風花雪月，「爵士」起源的階級苦悶與憤懣心聲都快不見了。這是本片 Django 的出發點，技驚全歐但似乎沒什麼心。

電影安排了（小說也是這麼安排的？）個虛構的女主角 Louise 當巴黎交際花穿針引線，我們就當是史實中 Django 本人內心的自省聲音化作個美女在電影中出現好了。這 Louise 顯然是法國地下反抗軍一員，應該和很多納粹都調過情上過床偷過情報，看到 Django 的才氣也是先上了再說，然後馬上一次次挑戰 Django 的意識：你可知道在你家鄉比利時，吉普賽音樂家正在被屠殺？你以為去了德國，你與你的音樂還有偏安存活的空間？甚至你的音樂，你以為這樣搖擺搖開心的靡靡之音還能呼應時代？果然一次次讓 Django 動搖了。

（我個人對這種把內省意識抽離出來化成美女出言提點的做法，是有點皺眉：這豈不是讓 Django 自己經歷見識思考反省的機會都被奪走了？反而看來像是一路聽美女建議才傻傻聽從，有點被動）
https://imgur.com/Eo51g6Y

Thonon-les-Bains，蠢蠢欲動中強哥

然後隨著納粹軍官的邀約愈發咄咄逼人，納粹醫生的身體檢查指鹿為馬（史實 Django 年少火災受傷，燒傷很多也廢了兩指，都被指稱為「吉普賽人不潔的配種結果」XD ），Django 再庸碌偏安也知道危險在即，趕快逃到法瑞之交蕾夢湖畔 Thonen-les-Bains 等待偷渡，史實要自己想辦法找關係，電影還是靠一夜情人 Louise 幫忙牽反抗軍的線，還好老婆雖對小三豎起寒毛但也沒拒絕好意。

然而，此階段的 Django 還是自我中心，心裡想到的還是我預定好了逃亡，你們就該依約給我安排得好好地，根本音樂明星的傲慢 XD 。不過另一方面，Django心裡其實從不忘記人民，他那介於自私與博愛之間的心一直在「搖擺」，想想史實他在大戰前夕本來還在倫敦巡迴演出，創團好友 Grapelli 棄法國而留在倫敦，倒是 Django 自己也不清楚的迷濛博愛吸引他回到了被佔領的巴黎「和法國站在一起」。這回到了 Thonen 找不到音樂同道，就來城市外的吉普賽社群拜訪一圈，人人稱他爵士大明星好崇拜，他只帶著笑容謙卑地「我跟你們一樣，是一個吉普賽人」。

回到吉普賽土壤，是 Django 創作與入世的轉捩點。吉普賽人在歐洲的刻板印象就是一直流浪偷竊，但其實在納粹之前也是有很多吉普賽人融入城市生活大大方方做生意的，只是歐洲多國多城或多或少地禁絕他們融入城市生活，在納粹時代更是變本加厲做到極致，廢止一切吉普賽人的居住與商業權利，只有音樂家還能夜間去酒吧打打黑工賺點小錢回來養家養社群。在此，這裏已經不是納粹德國直接佔領的北法，而是維希法國為虎作悵的中南法，近日歐蘭德才宣誓代表法國向吉普賽人道歉不是空穴來風，歐洲極右除了納粹以外的其他國家種族清洗歷史也需正視。

正如吉普賽營地大叔的控訴，「納粹不是最可怕，更可怕的是法國警察」，「我們的人上了火車，一個都沒有回來」。的確法國壓迫吉普賽人早就行之有年，還比納粹崛起更早了二十年左右，現在跟著納粹老大哥更是壓迫加倍不手軟，法國集中營與屠殺雖然規模較小但也沒少了，譬如法國經典建築師打造的烏托邦建築 Saline royale d'Arc-et-Senans今日都已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了，傑出普世價值風華絕代好棒棒，卻絕口不提它曾當吉普賽集中營的黑暗歷史。照地理位置看來，本片可憐的吉普賽難民被送去的集中營，應該就是這距離蕾夢湖僅百餘公里的 Arc-et-Senans。

見識更多人民苦難的 Django 心底大愛正蠢蠢欲動，他能做的就是靠自己的藝界名聲以及與納粹若即若離的豁免權，帶著族人們多找些演出機會養家活口。但他的心態還是偏安，覺得靜靜經營這個小吉普賽營地自能過一天算一天，仍然把這裡的吉普賽生活當成個過站：明星大爺我與妻子母親，是要反抗軍抬著轎子送去瑞士過爽日子的，你們反抗軍辦事不力到底要拖到哪天呀？再遇心底良知化身的美女 Louise，Django 傲慢地脫口而出，換得美女狠狠打臉「戰爭打了這麼久，唯一沒變的死水就是你」。
https://imgur.com/n2yxvtQ

爵士真善美，勇敢上陣大強哥

本來不懂珍惜的 Django ，看著反抗軍一再跳票七竅生煙之餘，也終於慢慢對這人間困阨有更多理解了：我們爵士大師一家約好偷渡為何跳票？拜託這是戰時朝不保夕一切都難說，有人能清出一條安全通路已是極冒險，而且排隊偷渡的人比山還高，以為只有你大明星嗎？ Django 第一次鬆動了，第一次對這戰爭時代苦悶眾人的掙扎正視並同情。下個大偷渡案就是偷渡英國墜機飛官，那我身為爵士明星可以貢獻什麼？

音樂的貢獻，可以很簡單也可以很複雜，承平時期是訴求自由揮灑肢體娛樂大眾，戰亂時期 Django 也終於彈起了教堂管風琴試著訴說人間苦難。而偷渡飛官的戰爭行動當前，音樂不用神聖只要取巧也是貢獻，就讓 Django 為德軍高官辦一場湖畔別墅音樂會吸引目光吧！一邊華麗大舞台障眼法，另一邊偷渡客悄悄出逃，還頗有同時代題材《真善美》的味道，而且偷渡的一樣是雪山（不可能從 Thonon 向西走平地進入日內瓦，只可能向東爬過雪山 Les Jumelles ）。這場給納粹分心的音樂會辦完，良心化身的美女 Louise 終於給予肯定，相約「咱們巴黎皮加勒劇場見」。

不過電影隨著描繪 Django 脫胎換骨的光明成長，也同時把人間劇情走向最黑暗絕望：代表良知的反抗軍交際花被抓了，偏安的吉普賽社群被燒光了，Django與家人終於排到了偷渡但妻子老母都走不動了，剩下 Django 一人森林苦行也快被德軍追上了... 剩下的就交給命運吧。

結局，命運揭曉，不知怎麼 Django 一家三人都奇蹟存活回到巴黎了，前面的黑暗絕望劇情恐有灑狗血賺人熱淚之嫌... 不過貨真價實的是 Django 的吉普賽朋友們死了好多，整個歐洲的吉普賽人更死了六十萬。於是「吉普賽爵士」搖擺出身的 Django 晚年最後一曲樂風陡然一變，就是片尾的《吉普賽兄弟安魂曲》。 Django 的音樂人生終於從偏安的自我揮灑，經過以音樂挺身入世的小戰略，走向了關懷世人苦難的大敘事。
https://imgur.com/A3Yg7Nu

這部《搖擺浮生錄》顯然在史實上加油添醋做得很戲劇化，但這戲劇化終究呼應了 Django 對民族的大愛與對藝術家角色的思考。一般戰時藝術家傳記電影，總是多描繪藝術家如何不畏審查與迫害仍然要堅持創作，然後在華麗舞台上一如往日地響亮發聲；但此片卻描繪藝術家的社會責任，藝術不是自己玩爽的更不是只抒發自己一人之聲的，在戰爭時藝術家就要「提著吉他上戰場」，不論是日常帶著人民養家糊口、是工具性的聲東擊西小戰術、還是以受難曲敘事代替時代心靈悲慘發聲，都好。

說回電影形式，很典型的法式寫實風，一鏡鏡間喜歡留白不多說，只可惜我認為拍個時代音樂明星這樣子拍是稍微暗淡了點，畢竟我們還是希望看見「音樂」或至少樂人樂思貫串 Django 人生冒險折衝的時時刻刻呀！當然電影也不是沒做，至少開場的巴黎皮加勒音樂會、高潮的湖畔大宅音樂會、以及末段的《吉普賽兄弟安魂曲》是整整三場拍長拍滿的音樂饗宴。只可惜電影其他時刻值得有情緒高潮時，剪接都硬生生打斷，只讓觀眾在概念上理解了 Django 的反省成長，卻沒能跟著這成長被深深撼動，殊為一憾。

電影亮點當然是留著西裝頭與小鬍子的男主角 Reda Kateb ，人長得和 Django 並不像，也不真的能彈吉他，但演起吉他手勢與演奏氣口倒是一路紮實唯妙唯肖，坐上舞台後不疾不徐傲視群雄的明星氣場也媲美真正的音樂明星。他在去年上映的冷門片《戀夏絮語》中有當雙人戲的主角之一，不過台灣觀眾比較熟的可能是《00:30 凌晨密令》，卻是給傑森克拉克虐囚的囚犯甲 XD 此片雖然拍攝不盡完美，但有做出舞台讓他發揮魅力詮釋大師，就是貢獻。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Lw5DvTAVo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