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際救援 Ad Astra，失落之城到失落之星 - 電影

我喜歡攝影 Hoyte Van Hoytema、很喜愛導演 James Gray ，
當然更喜歡小布 Brad Pitt、尤其最喜愛配樂 Max Richter。

這是個近未來的故事，發生在浩瀚的太陽系，
也是個很古老的故事，儼然是片浩瀚的大海。

導演上一部是探險家片《失落之城》，小布背後監製，
導演這部還是探險家片《星際救援》，小布下海主演。

上一次要極盡所能找到絕境文明 Lost City of Z ，
這一次要極盡所能找到太陽系外 intelligent lif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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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片名 "Ad Astra" 是西方傳統兩千年的拉丁文格言，當今在一大堆西方空軍宇航機構的格言中、以及一堆期許學生一飛衝天的西方學校格言中，都有這個詞，而且往往還加個苦行之路，譬如大英國協多國皇家空軍的 "Per ardua ad astra" 「穿越逆境航向繁星」、或是南非皇家空軍的 "Per aspera ad astra"「穿越苦難航向繁星」，上至軍官下至平民學生的訓練，好像都很迷戀那個「困苦」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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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連片頭小布飾演的 Roy第一趟任務，還只是個在地球重力場邊緣的國際太空站，人類自以為的飛天就如伊卡魯斯墜落了、或是如巴別塔通天一般傾頹了。個體的墜落，只是個連墜落也墜得比別人帥十倍、墜而不死更帥百倍的小布；而集體的墜落，則是人類已不滿於「接近太陽」而更要「超越太陽系」，結果人類的利馬計畫自己崩潰、墜落的就是電流脈衝 (surge)破壞家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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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飛天電影，伊卡魯斯墜落

話說本片這神秘的「電流脈衝」代表什麼呢？直到片末才揭曉、令觀眾恍然大悟：這並不是什麼宇宙的未知力量、被人類逆天捅出簍子來，更不是什麼星際恐怖份子的外星九一一、等地球人派轟炸機去餵核彈的 XD 這也不過就是人類太空船社群自己的人類感情崩潰了，在那無數軍事與教育機構頂天格言下的 "ardua" & "aspera" 面前崩潰了。

這種崩潰，是航海經典的「叛艦喋血」，叛艦為的總不外是船員的人心崩潰、但船長的任務與軍官的領導打死不退，那就只有毀滅一途。地球大航海時代這樣的案例很多、本片先讓 Roy與他上一趟旅程還稱兄道弟的「仙王座」號船員們上演了一次小規模的、後來才知他老爸早在太陽系邊緣就做過一次大規模的。

話說，此片表面上就是 Roy一個人的尋父之旅，討論探險的執著、與捨近求遠的忘鄉，就算不在太空上演也可以比喻人間所有拼事業男人的父子關係。那，電影幹嘛還拍一堆有的沒的？又是空中小姐帶機位、又是機場入境觀光客、又是月球暗面飛車戰、又是生物實驗船打狒狒、又是仙王號叛艦戰... 拍這麼多到底和主線的父子情有什麼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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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大航海電影，星際殖民在後

猶記三年前我為 James Gray 前作《失落之城》驚艷時，就有注意他說下個案子想拍一部「最寫實太空電影」。結果多寫實呢？也許從此片這「近未來」一切建築陳設衣著器物的表面質感、乃至太空站與太空船的科技質感，都可以看得出來一種拼湊動搖的素樸機械感，每次火箭發動都感受得到材料組合的搖晃、每次發射時都感受得到地基的搖動與基地設施的破壞、更別說太空衣修補或太空船零件拆卸等，處處有一種現代飛機起飛或輪船出航時船體搖動的工業感，令人渾不覺得太空工業是夢幻的未來高科技、反而更像我們人類兩三百年來工業技術慢慢累積的下一小步而已。

而那些光怪陸離的人類星際亂象呢？怎麼看都與大航海時代似曾相識。譬如月球殖民地插了旗，就先把港口變成一個小地球、都是地球公司商家兼賣點異國風情玩意兒，令老爸感嘆「人類跑去太空、卻念念不忘地複製地球」；譬如殖民地有聚落了，就有客輪客機啟航，還有空姐帶位；譬如殖民地有文明區域、也有月球暗面弱肉強食，往美國歷史可聯想西部片、往本月院線還可想到《夜鶯的哭聲》澳洲塔斯馬尼亞；然後太空救援宛如海上救援、太空實驗船裡的狒狒則令人聯想到被英國帶回來測試類人智慧的動物、甚至是被抓來辯論有沒有人性該不該當奴隸的原住民...

狒狒火大要反抗良有以也，但連 Roy面對反抗一樣是關房間屠殺，就如奴隸船上若遇奴隸反抗直接丟下海淹死，那爸爸的探險船上有人背叛一樣可以丟下海淹死... 總之，這個近未來的太陽系大冒險，和 15-18世紀大航海時代並沒多大不同，人類也許真正的先鋒是去探險未知的，但先鋒領航背後的巨大產業當然是來殖民掠奪的。也別說那背後的殖民惡行了，光是先鋒自己一片赤誠尋找文化交流文明的神聖使命，本身在第一線與異己相遇時就處之以軍人的無情，那可想而知要是真遇到「外太空智慧生物」後會把牠們怎麼樣。

本片主角 Roy老爸 Clifford 這位走火入魔探險家，儼然與導演前作《失落之城》英雄主角 Percy Fawcett的身影疊合在一起；而 Clifford 領導的這「利馬計畫」團隊船艙裡還貼著一張未來 National Geographic封面，這則與 Percy Fawcett背後的國家地理學會連在一起了；至於那張封面上不服輸地寫著的 "Yes Yes Yes"，搞不好就是 Clifford 本人寫的？則儼然又是一次 Percy Fawcett堅稱存在絕不服輸的 "Lost City of Z" 。想想前片 Fawcett在皇家地理學會慷慨陳詞舌戰群儒、宛如哥倫布也曾在薩拉曼卡舌戰群儒、只是 Clifford 遠在天邊只能寫寫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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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探險家電影，女子小人仰望

《失落之城》的英國真男人，是儘管平常演技時靈時不靈，但被 James Gray 一拍就帥起來的 Charlie Hunnam ，他飾演的那位舌戰群儒無畏千夫指的 Percy Fawcett，他最後找到了「失落之城」沒有呢？史實仍成謎，電影浪漫地給了個悲喜交集的想像解，倒是他若真找到了那失落文明公諸於世，那文明成為殖民帝國嘴上肉的未來也不會太遠 XD 。倒是片末被他遺落在原鄉的那女人，轉頭打開她的夢想之門走進想像的叢林，是想追隨男人腳步熱血追夢呢？還是想把捨近求遠的男人拉回原鄉呢？我們看完電影仍然不確定。

《星際救援》的地球真男人，是本就很帥但給導演一拍演技也強起來的小布，他飾演的那位追隨父親冷靜自持貢獻人類的頂尖太空人 Roy。像 Percy Fawcett一樣遠方探險生死未卜不知找到沒有的，是 Roy 的爸爸 Clifford，Roy 自己反倒像是《失落之城》Sienna Miller 飾演的 Fawcett夫人了。一代代男性英雄探險家航向前緣音訊全無，那一代代追尋男性英雄探險家的後方妻小們，不論是當老婆的還是當兒子的，是否也蠢蠢欲動想踏上這條路子？

《失落之城》告訴我們，要探險是要嚴格訓練萬全準備並看破生死的，Fawcett 多次認定妻子不可能、妻子身為女性身在 19-20世紀之交的傳統社會當然也沒那可能；而《星際救援》這可能是 21-22世紀之交（？）的「近未來」，Roy 就與他的同輩男女太空人們身體力行告訴我們，那「嚴格訓練萬全準備看破生死」到底可以做到多麼極端。不論是女子 Mrs. Fawcett 還是小人 Roy，陽剛男性英雄背後的女子小人也許探險初衷都是為了愛，但你真踏上探險路途前早已被訓練成了魔鬼機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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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心理電影，探險身體的規訓

電影開場 Roy就語氣平穩唸著「我保持冷靜、我保持專注、我獨立完成」等全能探險家品格，最後一關則是心跳測試，測試你已冷靜到泰山崩於前色也不改、片中開始則測試是否冷靜到爸爸在前方也不影響心理。說穿了，這訓練最終是要訓練無情戰士忠實執行命令的。Roy 也許是這訓練下心如止水的佼佼者，我們也可想而知此片每一個太空人通通都這樣。整艘仙王號上彼此笑語看似親愛精誠彷彿今日太空人的船員們，只要一個清楚指令下去人人都成了機器人，Roy 一再以感情訴求「我不是敵人」根本沒有人要聽。

也許此片很像是個極端卓越的父親與極端壓抑的兒子之間的父子個案故事？但我並不想把它個案化，而認為 Roy這佼佼者代言了整代太空探險家的養成、而 Clifford 這父親偶像代言了整代太空探險機器所宣揚的身體觀。談未來很遙遠，那談回導演上部探險片《失落之城》可就歷歷在目：19-20 世紀之交的國家地理學會探險家們，是如 Percy Fawcett以全套英國紳士兼騎士的熱情堅毅、冷靜自持、乃至光榮犧牲成就文明之訓練打造出來的，探索人類前緣是他的使命、妻子兒女都只是使命路上可以消耗的助手。

也別說 Percy Fawcett這最前端的探險英雄，就說數百年跟隨英雄腳步插旗開發的殖民大軍，他們在過去 16-19世紀都要離鄉背井忍受孤獨等待爆發、他們在近未來的《星際救援》則像 Roy與一眾太空人忍受漫長孤獨等待崩潰。過去的殖民大軍如《夜鶯的哭聲》Sam Claflin 領銜演出的英國軍人，都是無情帝國冷眼擠壓的前線棄子，他們被剝奪一切卻被要求冷靜堅毅完成任務，他們的孤寂感情沒有出口瀕臨崩潰，就化作對原住民與對女性的暴力剝削。那到了文明的 21-22世紀，在這廣袤無垠尚無異星生命可剝削發洩的太陽系，Roy 等太空人只有日日被逼向內自己消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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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發展電影，巴別塔傾頹

在未來科幻片看見自己過去文明，這類電影我近年看的就《普羅米修斯》與《異形：聖約》這系，彷彿我們人類有個必然的信心，必會在內消耗地球資源後向外尋訪、也必會插旗外星在人家星球搞 terraforming ，反正我們（西方）人類文明在 15-17世紀從歐洲向外航海冒險不也一次次找到新大陸、那麼我們在 21-23世紀又怎不能複製一次這星際航海找到應許之地？也許有些人道主義者已在為外星原住民們憂心忡忡了，但此片儼然退後一步告訴我們：我們成功過一次的大航海經驗，恐怕無法複製第二次，如海報所言"The answers we seek are just outside our reach"。

當然，向外擴張的殖民機器總不會是母國崩潰後才啟動，但母國開始意識崩潰隱憂時總會率先啟動探險機器。在後的殖民者有龐大商業利益與眼不見為淨的道德盲目，在前的探險家雖有世界大同文明交流的赤誠理想，但他們的理想性格與完美主義甚至無視背後殖民的天真，恐怕才是屬於他們的軟肋。在此片描繪中，我們這一個地球尚是一塊「美麗的藍色大理石」，小布兩次墜落地面看見的仍是山明水秀雖也有部分開發，顯然這一個地球還是個適宜人居令人懷念的家園。那這時代的人們在為這美麗家園努力嗎？探險英雄 Clifford 卻忘了家鄉，只珍愛遙不可及的他方之美。

看片頭開宗明義的 Roy「墜落」戲，一開始還令我以為是軌道太空站上的「伊卡魯斯墜落」，還想著爆炸後的殘骸與倖存者不是應該繞行軌道嗎？但隨著 Roy向下的望鄉眼光，我們看見這不是飛天而是築塔，那恐怕不只是伊卡魯斯而是「巴別塔」意象。希伯來聖經中的巴別塔故事儘管可能只是嚇人神話，但那直指人心貪婪與集體失能的寓意深遠。看《星際救援》中處處是關於這近未來地球的「國際」提示，一開始爆炸的是國際太空站、月球像是過去美洲與今日北極被未來諸國瓜分中，最後「仙王號」看似國際太空人文化交流歌舞昇平，其實這國際團隊擦槍走火瞬間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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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時事電影，全球的失能

就在這週，瑞典小妹 Greta Thunberg 號召全球響應已一年的氣候罷課行動，其最新行動 Global Climate Strike 20-27 Sept 正雨後春筍遍地開花，雖然台灣街頭聲音很小台灣政治與媒體也沒在注意 XD 這個氣候罷課與其說要提出什麼全球變遷的科學見解？其實那都是老調重談了，也不是高中學生有本事做到的。這罷課針對的還不如說是失能的聯合國大人們，尤其本週一她措辭嚴厲的聯合國演講震驚全球媒體嚇到很多人，雖然台下好多掌聲要哄騙她、川普也戲謔回應想打她臉，但她堅定質問：為何我們捨近求遠，追求所謂永恆經濟發展打高空，卻對家園崩潰轉頭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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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所謂「永恆經濟發展」，過去和大航海時代全球殖民密不可分、今日和後殖民時代的經濟殖民一樣密不可分、未來恐怕和星際大航海爭奪月球搶佔星球密不可分... 當然這一切都不是《星際救援》主線的 Roy & Clifford 父子情，但都是此片星際旅行光怪陸離的背景，星際殖民者與星際探險家兩者背後驅動的地球國家機器都是同一個：是我們諸國未來合作向外開發、開發完卻又向內相殘分食的國際共同體，它向外剝削地球大陸、剝削月球、剝削火星前緣、剝削到海王星邊緣終於精疲力竭，而對內它創造探險英雄神話所異化剝離的，是一代代如 Roy滿懷創傷的探險大軍。

男人向外衝刺卻毀棄家庭，是微觀的捨近求遠，地球諸國向外衝永續經濟榮景卻毀棄永續家園環境，則是巨觀的捨近求遠。本片 Clifford & Roy 的父子情，隨著 Roy下載瑰麗星圖回歸美麗大地，那句部分觀眾可能嫌太過直白的「心念遠方之美、卻忘了家園之美」我倒覺得很適切地總結一切。記得三年前在《失落之城》看著主角兒子躍躍欲試跟爸爸一起失蹤、主角妻子五味雜陳打開了那扇夢想之門、彷彿總是有個梗在喉頭的未竟之憾... 今年《星際救援》終於把那夢想之門的傳承品質給談了，走過這一遭即使有錯誤有傷害有破壞、甚至還沒能挽回，但那體悟就是圓滿總結。

這是一部 James Gray 探險敘事縱貫古今令人深思的電影、是一部 Hoyte van Hoytema星空攝影令人屏息的電影、也是 Max Richter & Lorne Balfe科幻配樂搭配小布磁性口白的聽覺電影，閉著眼睛光聽就是種享受！我還特別喜歡那模擬太空中沒有聲音但有震動的音效、搭配那一次次大爆炸大墜落大逃殺的視覺緊張、卻只佐以微微提點心境的極簡太空配樂... 也許，今天這個地球乃至未來這個太陽系都將百鬼橫行？但此片的視聽美感也許就在提醒我們「心定」，那心定絕不是殖民與探險機器強加的冷血壓抑無視感情，而是審酌古今體察人我大方面對駕馭感情。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mwlHbGokY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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