牠：第二章 It: Chapter Two - 電影

先說，這 [普雷] 純粹基於我個人對這故事之性質的期待，倒不直接關於電影的品質優劣。我沒看過史蒂芬金小說，只看過《牠》電影第一集而建立了那期待，然後這回看《牠：第二章》幾乎沒有要花力氣回應我這期待，反而焦點一轉變成了截然不同的一片？這期待就在於：這不只是一部妖魔鬼怪追人嚇人殺人的片，而更是要以妖魔鬼怪象徵現實人間的惡意與忽視，最終是要對現實社會做出控訴與提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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牠，美國的惡意與忽視

《牠》第一集，超自然的恐怖元素一直很收斂、很壓抑，只在很偶爾的黑暗角落裡出現一下就消失，反倒是現實的恐怖無所不在。譬如家裡有管兒子很嚴的老媽、有紀律嚴明的猶太社群、有對女兒愛恨交雜幾乎伸出狼爪的老爸、甚至有拿槍管教令人留下無窮陰影的警爸；然後警爸的陰影遺禍下代，暴力兒子有樣學樣向外施暴發洩、欺負同志欺負魯蛇欺負黑人一個接一個、一次次都在社會看不見的小鎮與鄉野死角中；而那小鎮鄉野空間，充滿著採石場與排水系統的工業廢棄地景，鎮上接二連三的孩子失蹤好多都和這些工業地景息息相關，儼然控訴工業小鎮工安與環安不彰...

談完人也談完空間，然後隨著小胖 Ben為我們往上爬歷史，我們發現這整個 Derry小鎮工業起家勞工立鎮充滿黑暗過去，有各種環境規劃與安全措施徹底失能甚至缺席所致的災害、許多來此工作立業的勞工社群冤魂在此、每 27 年就有一次大事件也儼然是小鎮安全螺絲鬆了的週期；然而，失蹤兒一個接一個、尋人海報貼個幾天就被下一張蓋掉、小鎮大人過一陣子就雲淡風輕忘掉了、只顧著小鎮歌舞昇平續辦園遊會欣欣向榮貌。

最後，這個底層勞工悲慘堆積成的 Derry既有邪惡的複製、也有忽視的姑息，一切不願看見的悲慘都流到下水道集中到「井屋」Well House、宛如廢水沖掉似地 "Float! Float!"漂進歷史洪流中... 這個歷史循環的惡意與忽視，就由魯蛇七人不離不棄的友情與勇氣走出新路子！現世無數個承載移工夢想而後破滅的美國產業小鎮們，世世代代產業變遷仍不停複製惡意壓迫甚至推陳出新，當犬儒的美國社會只想粉飾太平歌舞昇平時，這咬牙奮起鼓起勇氣直拳面對惡意的「魯蛇七人組」，儼然代言美國的批判眼光與改革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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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追趕跑跳的心魔化身

那《牠：第二章》還有沒有在比喻現實人間之惡呢？一開始兩個案件看來還是有的。小鎮有同志，會被無良惡霸欺負毆打、甚至丟到河裡 "Float"、然後果然宛如惡霸化身的「牠」就來出現撿尾刀；小鎮有胎記小妹，會被社區側目被同儕排擠，而「牠」也宛如象徵這惡意一般像個誘拐犯把她拐走撕了票。只是此片針對小鎮現實的批判到此為止，甚至片頭那些真正手上染血罪該萬死的恐同惡霸，本片也不再去處理他們。回想上集惡霸 Henry Bowers 不但有與主角對壘、有交代下場、更有交代其罪惡的世代遺傳，是極有意義的角色！相對地，這集恐同惡霸根本暖場路人。

反而上集看似惡貫滿盈的 Bowers 這集回鍋吐便當了 XD 看似是當年他就奇蹟生還被老爸的警方部下逮捕、就在精神病院一住 27 年。那好，在上集有壓抑憤懣而誤入歧途的他，這集要怎麼將那惡念與扭曲繼續演化下去或超越出來？完全沒有，他就只是被「牠」選上來教訓七位主角的打手而已，他的自主性和其他被復活的殭屍一樣低，他什麼都不知道也不記得，只知道一心一意要去刺殺童年欺負習慣的魯蛇們。

唉，看過《牠》第一集那壓抑隱晦充滿寓意的一場場恐怖後，這集看《牠：第二章》一大堆噁心殭屍趴趴走、還有中國餐廳一堆獵奇的噁心怪獸，我都疑惑是不是看到 B級恐怖片去了？更糟的是，本有故事的真人反派，被拍得比殭屍還殭屍。總之在恐怖片型上，我很驚艷上集一個個恐怖元素如水火血畫等，都在日常現實上稍微往超現實跨一小步，就讓孩子們各自在生活中面對的壓迫與心懷的恐懼得到了極大化，並不需要什麼具體噁心的妖魔鬼怪來玩殭屍片的追趕跑跳大聲尖叫。當然，殭屍片追趕跑跳也是一種商業片的精彩，但我覺得第一集拍出的韻味就這樣蕩然無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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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人生，凍結在童年

而這集在劇情片層次上，想說的好像已經不再是人間之惡、或是小鎮 small minds的姑息養奸。這集好像專門談主角們的「恐懼」了，而且都是關於童年過去的恐懼，倒是一點都和小鎮今日之惡無關、也和七人各自的今日職場之惡無關。幾乎可以說，這集「牠」已經完全不再代言人間之惡傷害普羅眾生，而是針對七位主角回來給牠報私仇。看起來，片頭犯的案都只在引起 Mike 注意發出召集令、只意在迎接宿敵回歸再戰一回！這集「牠」說了好多次「我好想念你們」云云，根本沒有要如之前幾個 27 年般大肆為虐帶走被美國小鎮粉飾太平掉的殞落眾生，我覺得那就弱掉了。

那就當個私仇故事看，且忘記這小鎮的眾生，只關心七位主角好了，也許這一次「牠」不再象徵人間惡念與忽視、就只單純象徵人人心底的恐懼心魔吧？但很遺憾，七位主角的恐懼通通都關於當年，彷彿他們又長大了這 27 年後的經歷在他們生命中都船過水無痕。雖說故地重遊、近鄉情卻，面對恐懼的戲份全交給小演員回鍋擔綱有其合理性而且觀眾也愛看，但他們七人各自的成長經歷彷彿都只是角色現況介紹時敷衍一下就算了，他們人生沒有新的奮鬥、新的糾結、新的陰影、新的意義，彷彿他們有意義的人生都在當年凍結了、接下去遠走大城進入職場全都是行屍走肉似地。

尤其，在角色現況介紹時，他們七人中有四人是有另一半的，但他們回到小鎮後完全把另一半忘光，他們有意義的感情全部存在於童年。總之，這七人的成年刻畫流於角色介紹時的表面熱鬧，卻沒真正進入角色人生影響他們，這使得七位大演員只能靠模仿七位小演員與七小的互動火花來演成人身段，簡直有種《沙贊！》的感覺（艾迪耳朵癢癢）！當然說沙贊太誇張，只是這七人的角色建立很明顯 100% 基於童年性格與童年經歷而來，使得他們互動中沒有大人的包袱與滄桑，他們的冒險更沒大人的成熟或犬儒、堅毅或世故，簡直像七個小朋友化身沙贊戰隊般來個大人版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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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鄉移民，近鄉情卻

當然啦，也說不定在這個故事的設定下，本來就只是要強調這群童年時經歷冒險與創傷、實踐友情與勇氣的孩子「人生凍結在那一年」，令他們接下去 27 年的人生都只像是一場不願面對心魔的逃避。儘管我個人認為這樣的設定比較平板而不真實，但也不失為一種有意義的出發點。於是這集，主角們所代言的現世情懷，看來是城鄉移民的近鄉情卻：離開 small minds小鎮遠走大城市的美國遊子們，往往只是把人生的真問題真陰影拋諸腦後一走了之，但其實各自發揮長才在城市打拼甚至功成名就錦衣玉食後，你人生最重要最需正視的心結其實仍在過去原鄉，就來歸鄉面對吧！

這集開始出現一個特別的「集體失憶」，離鄉的六人都淡忘了那年夏天，僅留鄉一人日日面對同樣的小鎮而能歷歷在目。於是此片的主體就成了失憶者的重拾記憶之旅，以 Bill 放著弟弟不管、Ben 遭霸凌怕被消失、Beverley面對家父長衛道禁錮、Eddie 的親情壓力與潔癖、Richie不能說的情慾認同、以及缺席的 Stanley代言大家恐懼「成年就是切割童年埋葬過去」這六線展開。這六線都很切題，只是我個人覺得遺憾的有兩點：(1) 故事分成兩集拍電影，第一集把六線中的許多線恐懼都申論過了，第二集再來重談一次有點老掉牙，亦缺乏新見解。

(2) 這六線童年恐懼，對六人的都市成年人生之呼應，不能說沒有，但是談得很淺薄而無感，那概念連結也太直腸子。很怕不潔風險的 Eddie成了風險分析師、以前有碎念胖媽現在娶個碎念胖老婆？一直逃避情慾認同只能插科打諢的Richie、現在投身插科打諢更上層樓的脫口秀？以前沒存在感怕消失的 Ben、現在當大建築師仍不敢親上火線露面而只敢躲在螢幕後面出個聲？以前被衛道同學與狼爸禁錮的 Beverley ，今日仍然陷入家父長型男人的禁錮？以前悲觀覺得我害死弟弟的Bill，今日寫起小說劇本仍無法寫出個令人滿意的 happy ending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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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開放結局爛爆了？

看到唯一一線男明星飾演的男一 Bill 走進華納自己的片廠、他寫沒有終止的黑暗結局卻被導演被老婆甚至被片商打臉打到腫、甚至回到小鎮後仍被賣腳踏車的古董店書迷店主繼續打... 實在令我這個 DCEU 迷為那黑暗與輕鬆的路線之爭再怨嘆一聲。在此片以 Bill 這線代言的說故事格局下，絕望地陷入悲劇循環是被否定的、希望頂天的「一勞永逸」是被讚頌的；然後我們看到沈潛家鄉研究 27 年的 Mike 振振有詞「我們這次一起解決牠，once and for all」。

繞了一圈談回這，我漸漸清楚我對《牠》的感同身受、和我與《牠：第二章》的格格不入這問題出在哪裡。我最珍惜《牠》的點，在於它用「牠」代言美國勞工小鎮以27年為週期那世代循環不斷的惡意與忽視，讓多少棄子在粉飾太平的美國樂觀生活下漂盪歷史洪流；而《牠》片尾的少年決心，就在於絕不相信人間惡念可以一勞永逸地解決，「下個27週年惡念再臨時，我們也必回歸阻止惡念」！當年是1989年，是那美國戰勝蘇聯、資本戰勝共產、資本美國言之鑿鑿「歷史終結」的一年；而我敬佩這魯蛇七人組，就在於他們不相信歷史終結、而堅持歷史重現時我們必將再集結！

而到《牠：第二章》，居然以「一勞永逸」取代了「無間奮鬥」的世界觀，讓當年資本美國言之鑿鑿的「歷史終結」戰勝了 Derry小鎮過去27年週期的「歷史循環」？也許 "once and for all" 或 "kill it for good" 這些朗朗上口的慣用語很樂觀、很美國，但我卻認為它也很天真地粉飾太平。過去工業化早期的 Derry小鎮充滿環境與工傷的壓迫與悲慘，那日後全球化網路社會不知會走出什麼新路子的後現代小鎮 Derry就不會有新的壓迫與悲慘？難道以我們當下為坐標、可以認定舊美國有多少悲慘都是過去式、今日畢其功於一役後未來美國都將欣欣向榮 happy ever aft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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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意的歷史，當真能終結？

猶記第一集在惡念與姑息的 Derry小鎮裡作為希望之光的魯蛇七人組誓言「牠如期回來、我們也回來」的永不止息之奮鬥、對比第二集人人一勞永逸得到圓滿歸宿迎向美好新生甚至搭上遊艇雙宿雙飛，我只能說《牠：第二章》不是我的菜、完全不合我那在不同時代更替下都要警戒人間惡念的世界觀。此片的美好結局，對我來說反成一齣輕飄童話；只是看主角Bill身邊的美國眾生，我們也知「公主王子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才是美國市場所要的、才是從演員老婆到導演到製片到書迷一體敲碗訴求的，於是討好他們的華納、與傻傻相信的Bill，就來寫個人人滿意的快樂結局吧！

但我從不相信人間有一勞永逸的快樂結局，只相信人間隨時有永恆惡意的新型態呈現、而扭轉惡念的相善力量之奮鬥必須代代相傳永不止息。簡言之，《牠》對我來說是體現人間之惡與奮鬥的魔幻寫實故事，《牠：第二章》對我來說卻像個與悲慘現世拉開距離的夢幻童話故事，而我這對人間充滿懷疑的觀眾認同前者而不苟同後者罷了。猶記「牠」在待宰之前口口聲聲「那都是你們的安慰劑 placebo」，我這回倒認同牠這句話而覺得此片就是一顆 2h49m的placebo。But this is only me，此片作為暑假尾巴的大人懷舊娛樂還是精彩連連的，精彩特效與追趕跑跳還遠勝前集呢！

當然我們的現實人生已經很苦悶，看一場兩小時多甚至接近三小時的電影圓一個現實中難圓的美好夢想，本就是好萊塢電影近百年來配爆米花服務我們的初衷（糟糕我們又要來一次百年週期大蕭條嗎？）。但我只希望人人都能仔細審視身遭之惡的千變萬化型態們、鼓起勇氣為自己突圍後也能伸手救助推己及人；然後是每隔 27 年還是每隔一段或多或短的週期都好，請記得隨時審視與時俱進的新型態社會惡意，用不變的意志與全新的手法堅持面對拆解，就算經過兩次 27 年到了年老的 66 歲、甚或經過三次 27 年到了行將就木的 93 歲，都要奮鬥向善直到終點。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HCLT_iQQ_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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