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無垢《醮》「點妝」排練 - 舞台劇

在這個專注幾乎像登天一樣難的生活節奏裡，「專注」意味著什麼？有這種
必要嗎？隨波逐流，隨風而逝、隨遇而安，不也是人生崇高的境界嗎？我想
著過去所參加過的宗教法會、追思禮拜、結婚典禮、牽亡、普渡的儀式現場
，這些悲喜的生死現場背後，有多少怵目驚心的生命劇場，濃縮在儀式的當
下。而我們因為一再不斷地參加一個又一個的儀式，匆匆太匆匆。

於是繁雜的儀式事件，變成只是瑣碎的例行公事，變成只是我們研究、驗證
理論的一次個案。我們總是躲在一個安全卻又無關痛癢的位置，自以為自己
是客觀的創作者或研究者，卻讓自己逃脫、避開這種直視生命冒險的戰場，
讓自己全身而退，因為生活總是匆匆又匆匆，人文學不已經成為一門總是
逃避「人」、把「人」變成不是「人」的學問了嗎？

當我們非常專注地去看一個物件、一種動作、一個人的經歷時，那動作會展
現前所未有的魔力，會出現心心相印的直逼近生命的恐怖感和吸引力，尤其
對於那些習慣於孤獨自戀或者自閉的靈魂。每一樁社會新聞的背後，總是有
理不完的人性的鏡面。但我們總是藉由別人的悲歡離合，來逃避自己，逃避別
人。現在最值得炫耀的似乎是你看了多少XXX，你有了多少XXX，而不是
你對XXX有瞭解多深。其實大家都沒時間去瞭解，不管是自己還是別人，
永遠搞不清楚自己有什麼，但就是要不斷地佔有、佔有、佔有。

「禪定」與「著魔」或許在專注的態度上是一致的，只是一種以靜肅、沈緩
、解脫之姿，一種以暴烈、霹靂、毀滅之姿，都是第一人稱的全部投入。我
看林麗珍的舞蹈劇場，每次看排練的片段，印象總是格外深刻，那種無時無
刻在每一種狀態都要毫無保留、綻放到極致的神情，其實相當驚人。這裡沒
有表演的虛擬與現實人生的區分，只有一種態度就是：邀請你全力以赴，打
開你最柔弱的心扉內裡。

這種全然釋放生命的能量，在我最近無意間看見蕭煌奇演唱「你是我的眼」
的影像時，也感受到了。幾乎流下淚來，唱歌可以這麼專注，這種專注不是
那些唱腔熟練的歌手所可以達到精神強度，簡直就像太陽一般。這就是禪定
或者說著魔。這種演出不能被當成例行公事，因為每一次的演出，表演者都
把自己毫無保留地全然釋放，充滿了、也淘空了，不能用看電視連續劇「下
回待續」的心態，因為這些演出，就像曇花一現的綻放、偶遇的夜空燦爛的
流星，一次就是永遠。

有人因為林麗珍自己的哽咽，而哽咽。我也在當下感受到一種超乎一般的生
命深度裡直視人性血淋淋現場的悸動。做任何事，要先感動自己，才能感動別
人。

但是多年來我對林麗珍舞蹈劇場的秩序，其實一直戒慎恐懼、恐怖勝於享受
，或者說感受到「慈悲」被某種可怕的價值觀緊緊閂住，心經、金剛經，當
他們作為震懾異己的秩序時，究竟如何達到「空」、「不落兩邊」？我覺得
自己有點像妖怪遇到法師，分不清自己是妖怪還是法師，或者就是「遇到」
的流變狀態。作為一名妖女，看見霞光普照、趕緊躲避、躲入更黑的黑；作
為一道霞光，自己已經被收攝在光裡面，看不見黑暗。

我不知需不需要進入這種萬神殿，需不需要成為霞光之光。需不需收妖？林
麗珍的戲像潘朵拉的寶盒，或者說像那種反美杜莎「石化」的活化，希望把
那些僵硬、沈睡的老靈魂喚醒。但是接下來呢？要他們去哪裡呢？被心經給
收編了嗎？最可貴的難道不就是在人性總是在神魔妖魅的交戰中，看見難以
測度的生命變貌的大恐怖與大歡喜嗎？但我們總是匆匆太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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