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束(33) - 同志

人只要放在對的位置，周遭的一切便會依正確方式運轉，秀麗一直秉持這樣的想法。在天
成建設，謝天翔負責業務，其他支微末節都是秀麗安排，相同的模式不僅適用於公事，秀
麗對自己的丈夫亦是如此。

即使一開始不能接受，她終究得面對謝天翔喜愛在外交際應酬的個性。當秀麗成為天成的
副總後，便將所有對外的業務全交給謝天翔負責，每每他談成一筆生意，自豪公司能蓬勃
發展全是他的功勞，秀麗總是微微一笑，任由他說去。


失去天成建設的經營權後，謝天翔的埋怨從沒少過，找到機會就說哪裡有研討會，與會的
是各界工商領袖，他要去找機會看能不能東山再起，也因此，謝天翔在家的時間甚至比過
去都要少。

秀麗倒是看得很開，有了兩個外孫，也要照顧懷孕的雅欣，日子過得十分忙碌，她反而覺
得謝天翔不常在家也好，畢竟見面少爭執也少。唯一讓秀麗覺得惋惜的是，當曉婷告訴全
家人她要回天成工作時，謝天翔並沒有很開心，這讓她覺得，也許是自己和他感情不睦，
導致身為父親的謝天翔也不太在意曉婷。


根據曉婷所說，當慧萍得知玉堯是程人鳳的女兒，而不是借住在別人的家的小孩後，她立
刻擔下照顧思瑤的責任，要求玉堯回程家多陪陪媽媽。玉堯回家後沒幾天，方宇華便向人
鳳建議讓玉堯進天成，玉堯百般拒絕不成，隨口開了條件，只要曉婷進天成，她就到天成
工作。

玉堯不知道在那之前，宇華已多次和曉婷談到工作的事。因為思瑤堅持曉婷要住在謝家，
兩人能相處的時間只有週末，寶寶們有謝家人幫忙照顧，人鳳也多次提到很欣賞曉婷的工
作能力等種種原因，曉婷早就接受了宇華的提議，從原來的職位公關經理開始做起。




秀麗輕輕推開書房的門，已接近午夜，曉婷仍埋首書案，秀麗相當熟悉天成各部門的工作
內容，曉婷在這方面不是新手，秀麗不免疑惑為何需要連日工作到深夜。


「曉婷。」

「媽，」曉婷抬起頭看了看牆上的鐘，「這麼晚了，怎麼還沒睡？」

「曉婷，妳又把公事帶回家了？」

「這個案子下週就要推出，我想在週末前確認好細節。」


"週末"兩字，讓秀麗直接聯想到曉婷這麼做是為了見方思瑤。這段日子，每到週五晚上，
曉婷總會拎著簡單行李愉快地和家人道再見，前兩次秀麗還會問曉婷要去哪，曉婷也承認
要去找思瑤，之後秀麗便不再過問，知道了又不能阻止，那還不如不知道的好。


秀麗走到桌邊，看了看桌上的文件，「這應該是總經理或副總要審核的，為什麼公關經理
要做這些事？」

「媽，我能進天成也是因為玉堯的幫助，既然工作上需要協助，我當然要幫忙她。」曉婷
笑著回道。

「她不懂就要找程人鳳和方宇華，再不然也該請個懂得人來做，如果每件事都要妳處理，
至少應該讓妳坐副總的位置。」

「是我要求從公關經理開始做起，我想多瞭解一點，這樣對我的部門也有幫助，媽，別擔
心，如果我做不來，也絕對不會勉強自己。這份企劃書也只剩下最後兩三頁，我看完就去
休息。」


看著曉婷一臉倦容，秀麗知道若再唸下去也只是延誤工作，和曉婷道了晚安便離開書房。
待秀麗離開，曉婷試圖專注於工作，思緒一被打斷，要再集中多少有些困難，她拿起一旁
的手機，思考著是否能撥打在通訊記錄中永遠置頂的電話號碼。

此時思瑤應該還醒著，但若真與思瑤聯絡，想必一接通只會聽見對方叨唸，思及至此，曉
婷笑著放下電話，往後靠向椅背舒展因久坐而僵緊的身體，她一手撫著項鍊，想起那晚…


“家思米，我有煩惱，”曉婷靠在思瑤的心上，輕聲問道，“妳願意聽我說嗎？”

“好。”思瑤點了點頭。

“我要抱怨我的妻。”

沒想到曉婷會這麼說，思瑤詫異地問，“我怎麼了嗎？”

“妳很不專業喔，現在妳是家思米，不是方思瑤。”

“那江曉婷小姐，請問妳要抱怨她什麼？”

思瑤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委屈，曉婷沒打算安慰，繼續說道，“她很有能力，但全部都用在
工作上了，對於我們之間的事，她只想逃避。家思米，她是不是覺得我不夠重要，所以不
願意陪我一起面對？”

“不是這樣的。”思瑤緊了緊環著曉婷的手，溫柔回答，“妳知道她非常愛妳，不願意見
妳為她做那麼多犧牲，況且…”


思瑤突然沉默了。

自失明以來，莊醫師便帶著思瑤各項報告在美國奔走，尋求復明的機會，與各各醫生溝通
的內容，他直接錄製成音訊檔寄給思瑤。目前為止，結論大多是可能性很低或手術危險性
極高，換言之，思瑤幾乎不可能復明。

生活中大小事有家人幫忙，但要相處一輩子的是曉婷，思瑤知道曉婷現在完全接受自己，
但三五年後，她會不會後悔？


“現在的我連自己都顧不好，更不能照顧妳…”思瑤再度開口，苦澀地向曉婷坦承內心種
種不安。


曉婷一向不喜歡從思瑤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也總會阻止她繼續說下去，但這次曉婷沒有打
斷，靜靜讓她說。


思瑤喃喃了好一陣，沒聽見曉婷回應，覺得自己是在自言自語，“曉婷，怎麼了？”

“在聽妳說話啊，思瑤，說完了嗎？”

該讓曉婷知道的都說了，思瑤點了點頭，“我說完了。”

“思瑤，我可以請求一件事？”

“好，妳說。”


“可不可以不要再自行決定我們的關係？妳都已經答應過不會離開我，遇到問題又退縮。
我知道婚禮的事情應該早一點告訴妳，我不說的原因，就是怕妳會想太多，結果證明我沒
錯，妳果然如此。”

“而且，為什麼只有妳能照顧我，我卻不能照顧妳？妳願意讓玉堯陪，就算我真的不比她
細心，妳也要給我機會，讓我證明我可以照顧好妳。”

“我知道妳一定很擔心我會像之前那樣時時刻刻綁住妳，放心，我不會、也沒有時間再那
麼做了。最近宇華一直向我提起到天成工作的事，我考慮了一下，如果接受這份工作，爸
媽一定會很高興，也許對我們的事情能改變想法。思瑤，如果我回天成，就不能每天在妳
身邊，但我希望妳能支持我的決定。”

“還有，我都只能拿著相片讓寶寶們知道思瑤媽咪的樣子，妳偶爾也回台北看看他們，好
不好？不用擔心我爸媽的態度，我可以帶他們到阿嬤家。那是我們的孩子，也是妳親手接
生的，我希望妳能抱抱孩子，讓他們更熟悉妳…”


“江曉婷小姐，”思瑤笑著中斷了曉婷的請求，“妳說了那麼多件，我不知道答應哪一件才好？”


“方思瑤，妳真的很愛跟我計較，我不管，我說的每一件妳都只能說好！”




想著當時思瑤有些無奈點頭應允的模樣，曉婷笑了。她坐直身子再度翻開桌上的企劃書，
手機螢幕亮起，是民宿的來電。


「媽？」

電話另一端傳來慧萍的聲音，“曉婷啊，妳睡了嗎？”

「工作還差一點就完成了，做完再睡，怎麼了？」

“思瑤說妳應該還在工作，我說那麼晚妳一定睡了，她不相信，請我打電話確認…”

已經答應過思瑤不會工作到深夜，曉婷有些擔心地問，「思瑤在旁邊嗎？」

“她接了一通電話，現在剛回房間。”

「媽，等一下拜託妳跟她說我睡了。」

彷彿怕思瑤聽到，慧萍小聲回道，“要我說謊喔？我不會啦，而且思瑤一聽就知道我在幫
妳掩飾。”

「那不然隨便聊點什麼轉移她的注意力，媽，妳一定要幫我，如果讓她知道我又工作到很
晚，她一定會生氣。」

“好啦，媽會想想辦法。那妳要早點睡，知道嗎？思瑤來了，先這樣，不說了…”


連再見都來不及講慧萍就掛了電話，曉婷放下電話，繼續完成手上的工作。





佩佩家。


玉堯坐在飯桌旁，一手托腮，一手拿著筆在紙張周圍空白處畫上許多小小的人形：橢圓形
的頭，五條細線是身體、雙手和雙腳，像火柴棒的小人，圍繞在被圈出許多錯誤的中文字
旁，她無奈地將筆丟在桌上，輕嘆了口氣。

現在她覺得自己就像火柴人一樣，日日夜夜只能待在不同的火柴盒裡，家裡、車裡、公司
不斷循環，一成不變的生活也就罷了，同樣的企劃書被退件許多次，被主管訓斥，被宇華
責備，甚至被威脅如果再亂寫，就要告訴人鳳。


「還不快點做，又想拖到幾點？」佩佩端了杯水放在桌上，拉開椅子坐在玉堯身旁。

玉堯坐直了身體，用手指點了點桌上的企劃書，「一直改同樣的東西，真的很煩。」

「我看看。」佩佩拿起企劃書，才沒看幾行就皺起眉唸道，「錯這麼多字、辭不達意，根
本不能清楚表達…」

玉堯不耐地伸出手心朝向佩佩，制止她繼續說下去，「夠了，我已經被罵很多次，不要再
唸了。」

「有電子檔嗎？」

「有啊，」玉堯斜眼看著一旁的筆記型電腦，「在裡面。」

佩佩將電腦擺在自己面前，點開了檔案，俐落敲起鍵盤。

「金董，妳也會寫企劃書？」

佩佩點了點頭，「之前跟在爸爸身邊做事，什麼都要從頭開始學，那時候只要做錯一點就
會被罵地很慘，做對了也都是其他的人功勞，所以…」

「所以柯展裕出現，對妳說了好聽的話，妳就什麼都聽他的了。」

佩佩沒好氣地看了玉堯一眼，「所以我會寫企劃書。不要什麼事都扯到柯展裕好不好？」

「那妳不要每個星期都去看他好不好？」

「我跟妳解釋過，他爸媽對我很好，他們是我的家人…」

「妳可以對他的家人好，可是沒必要對他好吧？」

「妳在意了？」

「我一直都很在意，現在又多了擔心，我越看他越覺得怪，金貝貝，妳說他有沒有可能是
裝的？」

佩佩停下手上的動作，睜大眼看著玉堯，「妳也這麼覺得對不對？」

「我不能確定，只是感覺得到他還是很愛妳，可既然愛妳，他為什麼要假裝？」


看著玉堯認真的表情，佩佩掙扎著是否要說出實情，玉堯瞭解那表情傳達出的複雜情緒，
輕輕推了推佩佩的手，「ㄟ，快點做完，我好累，想睡覺了。」

「這到底是誰的工作啊。」佩佩雖這麼說，依然把檔案修改好，闔上了電腦，「老婆，雖
然我可以幫妳，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如果妳不喜歡這份工作，應該要跟阿姨好好談談。」

「一切都是方宇華啦，沒事出那什麼餿主意。可是我已經答應了，想再試試看，如果還是
不行，我會老實跟我媽說的。」

「好，別太勉強自己。對了，明天展弘哥會帶柯展裕出來，我們約了吃晚餐，妳有空陪我
嗎？」

「我實在不想再看到他了，而且明天公司要開會，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下班。」

「那好吧，有展弘哥在，應該不會有什麼事…」

「會有什麼事？」玉堯有些擔心地問。

「沒什麼，別擔心。」


玉堯笑著對佩佩點了點頭，心裡卻感到莫名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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