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德克．巴萊：國王的血衣 - 電影

標題情緒很強烈，但這是現下我真實的反應。賽德克．巴萊還有下集，我衷心
希望魏德聖及其電影團隊能夠逆轉勝，好好把我臉打到腫，到時我會把標題修
回來。

以前上課，談到後現代主義時，標準的課後提問是：如果每一套文化體系都有
他的存在正當性，那我我們怎能判定善與惡、好與壞呢？

這問題也有一個標準解答，就是再頂回去：那麼你覺得什麼是好跟壞、善跟惡
呢？這些價值判斷不也是某個特定文化的產物嗎？

只是說漂亮話很容易，衝突卻是實然存在且無比殘酷，更可怕的是你不能什麼
都不選擇，要嘛站這頭、要嘛另一端，不說話也是一種表態。前頭有人說過魏
德聖在面對文化衝突時退縮了、放棄了詮釋權。錯了，他的立場很清楚。

他說：哪一段歷史不是血淋淋地，我們要正視殘酷，接受它。

但這部電影（至少在上集）沒教我們如何放下它，連強迫觀眾觀看殘酷的方式
，都令人莫名其妙，難以理解。

不少人勸告版眾，在看這部電影前進可能地多吸收些背景知識，了解賽德克族
對於出草的態度、之於祖靈的關係，以及日本統治者如何利用個支派矛盾，各
個擊破，遂行統治目的。

版友熱心提供的材料很好，甚至比電影本身還要好，因為光是電影中的淺薄如
霧漂浮的口白，根本難以讓人理解莫那魯道一族對日本人的憤恨有多麼深刻，
而他們的血腥殺戮更無法為觀眾給接受，徒留疑問與憤怒。


是的，是電影在挑釁觀眾，這是部讓人憤怒的電影。


觀眾憤怒，在於無緣無故被導演丟進一個無從理解的環境，卻不知如何排解矛
盾，回到正常世界。化解劇情衝突本是導演該做的事情，觀眾沒有義務披荊斬
棘，撫平與自身生活經驗的矛盾，更多的時候，觀眾寧願無視疑問。

走到這地步，是導演沒有盡到本分，沒有告訴觀眾前方等著他們的是什麼。讓
觀眾抱著錯誤的期待進來，懷著失望與憤怒回去，又是一個不教而殺謂之虐的
慘案。

譬如說，當日本軍官將年輕莫那魯道出草獵來的人頭，一古腦丟進坑中，還語
帶輕蔑地說句「哇，這都是你砍的喔，好厲害」，莫那魯道立刻撲上前去要與
日本人拼命。莫那魯道為什麼生氣，並不士氣日本人不重視它的勇氣與戰功，
而是他們褻瀆了流敵人血之後，成為祖靈一部分的朋友之靈。但在這裡電影壓
根還沒提到出草與祖靈之間的關聯，當觀眾沒有準備好，去理解有這麼一段傳
統，這一段憤怒就會淪為單純的血氣之勇，不被統治者承認的蠻人之勇。

這不是很可笑的一件事嗎？故事說不好，影中人的情緒交代得不清不楚，就讓
片中最重要的解釋機會白白地流失了，直到後來提及出草是怎麼一回事，然而
鈸缺了一邊，還能響嗎？

也因此，上半集末後的血祭，就顯得蒼白無比。即使莫那魯道的眼神再殺，日
本警察的行為再峱，觀眾看到的仍然是蠻人殺女人、學生殺老師，取人性命的
正當性根本就未建立起來，給觀眾的就只有噁心而已。

你說，有啊，日本人欺壓賽德克族可慘的呢，調戲族中婦女，把木頭看得比人
貴重、教育再高也只會當成番人看待，多麼的不平等啊！但這些惡行劣跡，並
不能讓觀眾翻轉從小到大所接受的正義價值：殘殺婦孺、學生刺死老師是極大
的非人惡行。

事實上，在殺戮的過程裡，賽德克族人砍人頭的理由似乎只有一個：

很可惜，你們是日本人。

也很可惜，觀眾沒有理由要接受這樣的解釋。


這就是整個故事最大的缺陷，既然出草跟祖靈對賽德克人這麼重要，就應該一
講再講，設計爭論讓觀眾理解這裡有一件很重要的物事，即使無法認同賽德克
人的出草觀念，至少也要留下空間，讓人得以同理莫那魯道一族的理由。

配樂歌詞和最後一幕，屍體橫陳於司令台周圍時莫那魯道的沉思，告訴我們殺
戮如此艱難，但說實在話，讓觀眾相信這場屠殺為什麼意義，遠比砍下無數人
頭之後惺惺作態來得誠懇許多。


很可惜，電影本來可以藉著花崗一郎、二郎的視角，深刻描繪認同的掙扎，也
可以透過莫那魯道及其兒子的卑躬屈膝，帶出族人榮耀的失落。但我們只看到
演員們口頭喊著「我們不能失去獵場！」但那獵場根本就還在彩虹的那一端，
落不著觀眾的心底。

沒有共鳴，何來感動？


電影告一段落，我坐在最後一排，看到前排許多觀眾呆坐在座位上，面面相覷
，頭上冒出許多的問號。我心下嘆息，暗中期許這些人還會回到戲院，找出他
們理應得到的答案。

只是看過先前流出的消息，血路依舊要走下去，沒有回頭的樣子。


導演花了太多時間在描繪莫那魯道是什麼樣的一個人，卻少了更重要的東西。
既然給了四個半小時也說不好，兩個半小時又能給觀眾什麼？無怪威尼斯影展
的影評如此尖刻，我也有跟他們同樣的感覺。

魏導，這個世界花了數千、數萬個天光日夜，教導人們每一條生命都很珍貴，
沒有人能輕易奪走其他人的生命，你只有四個半小時去扭轉這條規則，可以再
更用心一點嗎？

當然電影周邊的眾多出版物及史料，都肩負著教導觀眾重設視角、進入賽德克
世界的重大任務，但從媒體宣傳到政治人物的推薦，從頭就走錯了方向，大家
各取所需，強調這是愛台灣、要尊嚴、振興國片產業的一部戲，卻不告訴觀眾
你必須要重新認識你所認知的規則和英雄。

於是國王明明穿的是血衣，卻沒人敢承認，還得要說這是件燦爛的彩衣，在太
陽下綻放出七彩的光芒。


但它真的只是件血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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