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理（68） - 同志

雖然身體依舊虛弱，思瑤還是努力地吃了小半個檸檬塔，

又喝下一整碗的湯，還吃了好幾塊鱸魚肉。


看著她嚥下最後一匙的魚肉後，我拿起床邊的毛巾，滿足地為思瑤拭淨沾了湯水的嘴角。


「這樣就夠了嗎？真的不再多吃一點？」


思瑤微笑地搖了搖頭。


「這樣就夠了，我還沒辦法吃太多的東西。」



我放下手裡的毛巾，無奈而憐愛地輕撫她的臉。


「好吧。」


感謝般地親吻我的指尖後，思瑤望向牆上的時鐘，接著柔和地握住我的手。


「明天是禮拜一了吧。」


「嗯。」


「孩子們明天還要上課。」


「我知道，所以我等一下就會要....」



「曉婷。」


曾經失明的雙眼，如今專注而認真地凝視我，訴說著不容拒絕的懇求。


「今天晚上，妳帶孩子們回家休息吧，回我們的家。」


在滿心的委屈感和不安中，我惶恐地望向了思瑤。


「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說好了，由我來親自照顧妳....」


「曉婷，我明白妳的心意，但是照顧我的同時，妳也需要讓自己的身體好好休息啊。」


「我會趴在妳的身邊，甚至是躺到家屬床上，但是求求妳，別趕我走....」




雙眼泛出了淚水，她仍是忍耐地說出近似無情的話。


「孩子們上課要用的東西，都還放在家裡面吧。

　我不希望因為我的傷，而影響到他們規律正常的生活。」


我轉頭望著孩子們，再掙扎地看著自己受傷孱弱的妻子。


難以克制地嗚咽後，思瑤忍著痛將我拉到了身邊。


「曉婷，妳還記得嗎？結婚之前....我向妳說過的啊....」


「嗚....」



「在我自私的心中，也很希望妳能一直待在這裡，陪伴著受傷的我。

　但是如今的我們，不只是一對相愛的戀人，更是三個孩子的母親。

　曉婷，我愛妳....我無法自拔地愛著妳，但是，我也愛我們的孩子....」


我從思瑤的肩上抬起頭，悲傷地望著她同樣淚濕的臉龐。


「那妳該怎麼辦？思瑤，我捨不得讓陌生人來照顧這麼孱弱的妳。」


佩佩走到我的身邊，溫柔地輕拍我的肩膀。


「曉婷，今天晚上就由我來照顧表姊吧。」


「可是....」



「妳放心，下午時我好好地休息過了，等到明天早上，再換妳來照顧她，好嗎？」


「莊醫師傍晚檢查時，也說過我的身體已經好些了，曉婷，不必那麼擔心我。」


我無力地垂下頭，用衣袖擦去了殘餘的淚。


「妳明明就還那麼虛弱，卻仍是硬要裝出一副不需要我擔心的樣子。」


「曉婷....」


「但是我會聽妳的話，將孩子們帶回去，再好好地照顧著他們。

　思瑤，妳也要答應我一件事。」




「妳說....」


「妳要專心地養傷，妳要趕快好起來，思瑤，我和孩子們都不能沒有妳。」


在眾人的注視下，我毫不考慮地捧起思瑤蒼白的臉龐，往她的唇瓣落下深情的一吻。

思瑤的臉頰驟然燒燙，但在分開的那一刻，她的眼神仍是誠實地透出意猶未盡的依戀。



帶著滿心的不捨回到家裡後，我閉著雙眼坐在客廳沙發上，揉捏著發痛的太陽穴。


雖然年輕了十五歲，歲月終究是不肯饒人。

這幾年，我的體力也開始逐年下滑了。





維持一個家的確很辛苦，但是擁有一個家卻是幸福的。

歷經驚濤駭浪般的歲月後，飽嚐苦難的我們，終究組成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美好而快樂，穩定而溫暖，

有著兩個相愛的女人，還有她們決定一起撫育的孩子。


江思婷、方曉堯。


但是因為法條的陳腐與僵化，還有改革腳步的過於緩慢，

這對在我腹中共同茁壯的雙生姊弟，如今在法律上的身分，竟是毫無關係的外人。





即使生活依舊沒有任何改變，即使孩子們仍是我和思瑤共同呵護的寶貝，

但是正式辦完收養程序後，在遲緩顢頇的政府眼裡，曉堯卻只能是思瑤一人的孩子。


同樣的，隨我而姓的思婷，也只能是我一人的孩子....


相愛至深的兩人，仍然因為性別而無法登記為配偶。

完整幸福的家庭，此刻竟像兩個單親媽媽共居一室。


宛如一齣最可笑也最可悲的荒謬劇。


睜開雙眼後，我見到了臉上寫滿擔憂的曉堯，還有他手中的聯絡簿。







「媽咪，妳還好嗎？是不是累壞了？」



輕輕地搖著頭，再接下了聯絡簿，

翻到最新的那一頁後，我毅然決然地簽下了三個字。



江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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