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lp Fiction/ 黑色追緝令 : 黑色幽默與通俗小說 - 電影

還沒看的人推薦去看。

昆丁塔倫提諾的取材極廣，包括Bonnie&Clyde，教父，槍火，獨行殺手，落
水狗，四海好傢伙以及其他影史上知名的黑道片。首先片子以情侶+公路餐廳
的場景作為開頭，讓人輕易地聯想到Bonnie&Clyde中的couple on the
run，也讓人想到四海好傢伙裡接近片尾時亨利和吉米兩人在咖啡廳裡各懷鬼
胎時的構圖。接著冷不防地兩人突然發難，令人想到同年上映的閃靈殺手。但
是劇情並未朝著大家原先料想的方向前進、開始又一段公路電影式亡命鴛鴦故
事；相反的，電影切換到了另一個看似不相關的序曲去。這種割裂時間的做法
而後重拼的做法是典型的後現代表現方式。接著便是文生和朱斯所飾演的殺
手。在昆丁塔倫提諾眼中的殺手顯然和梅爾維爾獨行殺手中那種沉默冷靜的形
象大相逕庭。事實上，他做的更甚於徹底顛覆殺手的形象，甚至在這一段拼貼
了大量無意義、說教卻又隱含機鋒的對白，讓觀眾無所抗拒地被大量對話沖散
世故觀眾的防衛心。同時，山謬傑克森的角色也戲仿（parody）了常見於黑
道電影裡的邪惡詼諧兼具的角色。朱斯這角色充滿自成一格的古怪正義感而文
生則是魯莽、有著與常人無異的缺點、弱點。

這樣的殺手，這樣大談法國cheeseburger 和某個幫老大女人腳底按摩的倒
楣傢伙這種日常瑣事（對比獨行殺手的沉默寡言以及不夜城健一的談話內容：
算計、帶有推進劇情交代過去的對白）。這樣的堆砌的對話在別的影片中可
能被視為是失敗的關鍵，但是經過剪接之後便呈現了不一樣的風貌：觀眾被
迫放棄徹底理解對話的來龍去脈而不得不聚焦在畫面的運行以及演員的演出，
因此造成了一種疲乏轟炸的效果，讓同樣文本的題材呈現得以呈現不一樣的風貌。

這部電影大致可分為三個段落：一、文生和老大的女人蜜亞出遊、跳舞、嗑
藥過量而後救回。二、拳擊手布齊之金錶的考驗。三、文生與朱斯去拿神秘
手提箱、錯轟掉小弟的頭、清理重整、公路餐廳遭搶。 我覺得這三個段落分
別討論了不一樣的東西：性，男子氣概（masculinity）以及信念
（Belief）。其實masculinity找不到真正精準對應的詞句，究竟要說是
陽剛氣質、男子氣概或男子性呢？總之在第二段展現的男性多半是被剝奪的，
所謂身處一個anal-moment的男性危機。第一段的劇情文生看似遊走在幫
派的禁忌（即「動大哥的女人」，黑道電影常見命題），然而在這裡很巧
妙地，導演用了「O.D.與救命針」來做一個出軌的隱喻。一般我們所認為
的出軌可能最終目標就是sex，可是導演卻用針—穿刺心臟的概念去代替
掉肉體上的象徵，我覺得非常妙——這個過程具有性的意味與暗示，也具
有某種程度上超越性的結合——卻又實質上不具備真正出軌的條件。這跟
普通我們看見因為女人而陷入誘惑危機引發故事的橋段（如不夜城）大相
逕庭。第二段則呈現了顛覆黑道威權父權形象的樣貌。首先打假拳的題材
我們有經典老片「岸上風雲」來做對照。在布奇衝出拳擊場的時候我們從
看板上看到了和布奇對戰的正好是”Wilson”，也就是在岸上風雲中打假
拳的人，對照沒依計畫進行反咬老大一口的本片算是幽了岸上風雲一默。

這段的黑道老大形象也可說是全然地瓦解崩潰。對比於教父中那種深藏於
幕後及一層層「兵」之後或是小霸王那樣的囂張跋扈，片中的老大從一開
始便親自出馬說動布奇（甚至是帶著ok繃地，帶有威權減損地？的老大）
，到中段因手下退休（朱斯）而不得不自己到街上買漢堡，被警察逮到
（非典型的警察，不是和歹徒周旋鬥智的那種，也不是那種老是笨笨地跟
在歹徒後面的那種。）並受了一般黑道電影中不可想像的凌辱。接著我們
看到這一段的anal-moments：有關布奇父親及袍澤即使放在肛門裡也要
保存下來的金錶；上廁所（大號）的時候反被殺的文生；以及被迫進行
肛交的黑道老大。導演究竟想表達什麼呢？

我認為是關於anal-moments所牽涉到的masculinity問題。在一般黑道
電影中總是有許多關於masculinity的爭鬥，所謂的——原諒我不夠精確
地簡言之，爭一口氣。Masculinity在黑道中對於黑道成員而言總是扮演
著重要角色，可能是某種由膽量、冷靜、果斷的判斷力、大口喝酒大口抽
菸、金錢、權力甚至性能力及對性及物品的掌控、占有權所構成的模糊物
體。黑道崇尚暴力的男性形象，建立威權的父權的masculinity，似乎對
他們而言，言行舉止都必須具有masculinity是極為重要的課題。
在四海好傢伙中我們看到主角是從小就嚮往他眼中對街那些wise guys的
image。在同片裡，我們看到托米多次為了他受辱的masculinity（來自
比利和小弟）拔槍殺人。我們在教父I中看到麥可是怎麼因受辱的mas-
culinity（來自警察局長）而萌生殺意，進而越陷越深。高倉健在監獄
中也為了被一語道破的性焦慮而動手傷人。如果男子氣概一詞能不陷入傳
統二元性別圖章的窠臼的話，男子氣概就是黑道片中的必備物，也是決定
階級和領導的要件之一。而此段中男子氣概則一再地被嚴苛地檢視或測試
，藉由anal-moments，在一個具有可以足以宰制男性（也相對脆弱）的
部位。無論如何也要傳承的金錶就象徵著男子氣概，卻需要女人幫忙協助
脫離危險，諷刺地被遺忘，並被掛在可愛的小袋鼠上面。布奇因為不損男
子氣概而不打假拳，卻在無論如何也要拿回男子氣概的路上遇到了重重危
機。文生因為上大號（男性相對脆弱、一般黑道電影不會讓殺手出現這樣
的時刻）而變得手無寸鐵，反映（甚至嘲笑）了男性在特定時刻的脆弱。
而一個黑道老大遇到的最大危機竟然不是家族鬥爭、不是（立即性的）
性命危險、不是背叛械鬥等等「偉大」的事情，而是看似雞毛蒜皮卻又大
得不得了的事，貞潔。導演這樣拋出的疑問和檢視無非是徹底地玩了黑道
元素的本質。

第三段強調的是信念。首先這一段是被切割成零碎片斷的，分置在第一段
及第二段的首尾。這樣的配置製造了非常多不一樣的效果，首先是強烈的
對比———從一開始情侶的「做完這票就不幹」與後面朱斯的「神蹟感
召」而決定退休。有關於退休的命題，以往多半會走向最後想退而不能退
的暮日英雄，如東之華的高倉健，如英雄本色的狄龍。但在這部片卻分裂
成兩個選項。朱斯是一個相信神蹟必然會以某種方式呈現在他面前的人，
例如打不中的子彈，文生在最後的餐廳就問過：「你真的相信？」然而文
生自己卻是相信小道消息，相信某個倒楣的傢伙因為幫老大的女人腳底按
摩而引來殺身之禍，蜜亞就這麼問他：「你真的相信？」。在黑道片中竟
然出現了兩個選項，兩種結局：朱斯認為每個現象都是漂白的契機，就算
「不管是不是神蹟，重要的是，神無所不能、祂感動了我。」。相較於文
生追求的是感官上的享樂，例如嗑藥，例如書———在某種程度上逃避現
實的媒介。導演用切割後重新組裝時間軸來達到這樣對比的效果。而我們
也看到文生的死在第二段中被可有可無地處理了，相較於我們留下較深印
象的是朱斯在片尾所揭示的抉擇與行動，改過自新也幫助別人（情侶）改
過自新。同樣都經過了洗滌（或是更具宗教意義的，受洗，藉由院子裡的
水管）之後的兩人，有的人頓悟了，有的人沒有，在黑道電影片來說這部
片格外正向又積極，實在是風格迥異。


我們可以看見自稱通俗小說的作品通常隱含許多幽默，而格外諷刺的是打
著喜劇片大旗的多半俗得令人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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