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情侶 - 李安

　　媒體對床戲多長多驚人的炒作，我全當耳邊風，因此床戲反而比我
預料得要長。有人說很必要，有人說沒必要，我不知道，已經先入為主
了，想不出刪掉床戲電影會變怎樣。


　　我喜歡看男女若有似無、眉來眼去地調情，演不好就無聊肉麻，演
得好就無限遐想。賣弄言語的趣味和模糊空間，問答有如攻防，欲拒還
迎的舞蹈，比直接上床交纏要令人臉紅心跳。


　　沒想到一曲〈天涯歌女〉效果奇佳，柔媚婉轉，似酒暖了全身，比
酒還叫人迷醉。這回沒有在床上激情纏綿，王佳芝躺在易先生的臂彎裡
，彼此都充滿憐惜。想起張愛玲的散文中寫道，女人對男人的評價是看
他對她的態度。這個男人有幽默感，有閒情逸致，也肯花心思調情，上
回讓她久候，這回罰自己也等她一回；在恰當的時間講出這話來，讓人
心裡癢絲絲的。

　　相較之下，初戀情人未免太不解風情。當老吳責備她，鄺裕民盯著
她一會兒，竟也走了出去，真令人不可置信！平時只能作為表弟來連絡
，暗中支援，交換情報，我想革命情感其實也是可以拍得很浪漫，如果
不是發生過這麼些蠢事，如果鄺裕民稍微懂得點女人心，不要連初吻的
時間地點都這麼不會挑的話──


　　「戲假情真」四個字，道破了王佳芝的任務。任務要她接近易先生
，她不夠高段，要演好這場假戲，必須撼動真情。正是這一點讓她成功
接近，也是這一點招致死亡。電影中我好幾次希望她真的是麥太太，每
天只要打打牌，抱怨老公冷淡，跟易先生調情，給他金屋藏嬌。


　　易先生說戒指：「那不是我的」，我一直覺得這句話好複雜。為明
哲保身必須這麼說，卻又滿含怨念。

　　這對男女，一個原本獨來獨往，放下了戒心和身段說：「你跟我在
一起」；一個為接近對方拼命在人家老婆牌桌上輸錢，天涯歌女一曲訴
衷腸，說「快走」。

　　他們在證明了對對方的愛之後，如此驚心動魄地「分手」了。一般
情侶似的，關係撕開，強迫結束，送給女孩的東西被退還，這東西怎麼
看怎麼混帳，男孩不能接受，不願承認，只能任由痛苦糾結。

　　最後他坐在家裡客房的床上，白床單上彷彿還有她的溫度。門口射
進一小塊燈光，他曾對當時還叫麥太太的王佳芝說過，自己不看電影，
因為怕待在黑的地方。王佳芝已經墜入礦場的黑暗深淵，是易先生親自
簽字的。我驀然想起他說過「罰一下我自己，也等你一回。」這次彷彿
是「罰一下我自己，也在黑暗裡待一回。」當初的俏皮溫暖，現在都化
為淚眼中的哀慟和恐懼。回首那不堪回首，陪伴那已然不能陪伴。易先
生只怕是更怕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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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疑地伸出觸角，渴望絕對溝通：http://blog.pixnet.net/bay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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