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一朵雲——〈天邊一朵雲〉 - 蔡明亮

先別說蔡明亮這部電影得了什麼銀熊還是灰熊獎了，這不是他
最想突破的地方；也別說這部電影的對白又比上一部〈不散〉
少了，這對他來說也不過是舉手之勞；更別說這部電影有什麼
驚豔奇情的肉欲刺激，這不過是他稍微露一手而已。

所以說，台灣媒體一窩蜂追逐蔡明亮新作的理由，對蔡明亮本
人來說實在不算什麼：那不過就是要引人注意罷了。蔡導真正
要挑戰的，是票房，是買票進場的觀眾。

關鍵字：男女、肉慾、愛情、歌舞

男女，這一向是蔡導電影中的核心。從最早的〈青少年哪吒〉
伊始，乃至於〈愛情萬歲〉〈河流〉〈洞〉〈你那邊幾點〉
〈天橋不見了〉〈不散〉到最新的〈天邊一朵雲〉，幾乎沒有
不碰觸到男女之間的種種。這些種種，可能是青少年的徬徨不
知所云，可能是情感上的荒蕪、可能是曇花一現的做愛、可能
是穿過缺口的撫慰、更可能是悄悄埋下的情種。

如果可以這麼看，〈你那邊幾點〉〈天橋不見了〉〈天邊一朵
雲〉其實是一連串的三部曲，述說著一段戀情，如何百折不撓
地穿過時間（連台北車站前的天橋都不見了）、空間（從巴黎
到台北），經過交錯而重又相見。以無形虛杳的愛情始，以激
烈強橫的情慾噴灑終。

因此，什麼做愛、口交，你可以相信那是真的，也可以不信那
怎麼會是真的。總之，蔡導要告訴你，這是關於一個男人和一
個女人的故事。

肉欲。身體做為一種工具，所謂肉欲就是純肉體上的躁動和發
洩。A 片做為一種工具，所謂肉欲，就是片中那赤裸呈現的橫
流肢體，不需任何情感，也不需要什麼彆扭逢迎，小康的屁股
是工具，夜櫻李子的雙乳也是工具而已。對於一個A 片觀眾而
言，我們要的是性而不是愛，因而那些千百肉體堆疊而起的 A
片，就是慾念而已。

相對於肉欲，愛情。A 片收工之後，所有在片中塑造成形的威
猛、淫慾，卻都再度包裹在一個現實世界的普通身軀之中。一
個A 片男演員，他有著極度消耗的肉體，和一個極度空虛的心
靈。這樣的角色設計，顯現了蔡導誇張的表演手法，畢竟，平
凡如你我者，不太容易出現這樣雙重極端的狀態。

女主角身為一個故宮導覽員，光鮮外表下，卻像新聞畫外音撥
報的缺水新聞那樣，乾涸得連河床都要結晶了；因此她撿破爛
一般到處拾取保特瓶，到處儲水。「水」的意象，一如往常的
蔡明亮，代表著汩流的情慾和愛情。君不見，當戲中小康挖走
了柏油路上的鑰匙，水就汩汩湧現了——這是一段愛情的起點
。

歌舞作為電影的一部份，早在〈洞〉就展現了蔡明亮獨特的象
徵技巧。在這一次，歌舞在電影中擔負了更大任務，同時要象
徵還要說故事。比方說小康如遠古爬蟲類在水池擺盪，相當清
楚他是寂寥渴望著愛；比方說湘琪在繁花盛開的蔣公銅像旁大
跳豔舞，也相當清楚這是要融化那看似不可動搖的陽剛形象；
又比方說，小康和湘琪兩人性別互換似的著女裝男裝，也清晰
意味著所謂性別很可能是人為建構出來的……。凡此種種，蔡
導的意圖都明明白白地傳遞出來了。

這麼透徹清澈的電影，看起來雖然輕鬆寫意，卻不免失之單薄
。因此，我認為雖然這部電影在票房上將會成為蔡導截至目前
為止（也可能是此後）最賣座的紀錄，它在深度上、意義上卻
是退步的。特別是當所有媒體都將幾個並非重點的部分當作電
影的整體之時，這些原本清楚無匹的意圖都可能被掩蓋過去。

為什麼說是退步呢？作為一個創作者，蔡導顯然相當瞭解情慾
話題之容易炒作和操作，可是面對時下已經充斥豐碩的性別議
題討論，蔡導所表達的意見實在看不出一點新意：A 片做為一
種純然的的慾望工具本來就是它的本質不是嗎？A 片的內容之
突梯愚蠢，本來就不會是那些演員本身的面目不是嗎？——
A 片所能做的不就是這樣而已嗎？再如男女角色問題，儘管性
別可以顛倒反錯，在現在這個光怪陸離的社會，不也早就見怪
不怪了嗎？而女人要大聲喊出情慾的渴求、男人要勇敢展現陽
剛之外的陰柔，不也早就不乏其人在大聲疾呼了嗎？

因此，雖然蔡導這回在媒體的操控上、票房的挑戰上都有了長
足的進展，唯獨在對觀眾的挑戰上，可能是稍微撤退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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