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副內視鏡：駱以軍與蔡明亮 - 蔡明亮

看了蔡明亮有關於〈你那邊幾點〉的訪談後，這把犀利的「內視鏡」
居然讓我聯想起另一把在台灣當代文學號稱「五年級小說天王」（
蠻好笑的稱號）的小說內視鏡駱以軍。

●什麼，內視鏡？

「內視鏡」，這是在臨床醫學上常使用的檢查工具。當你發現你在吃
飯後，胃部產生痛楚感；或者是吃飯前，腹部腸子部分出現疼痛，恭
喜你，內視鏡離你不遠矣！內視鏡來了，嘔吐還會遠嗎？

從內視鏡這樣一種醫療器具，我們可以看到什麼？——赤裸裸，充滿
溫暖黏膜、黏液的人體中的腔腸部位。仔細一看，患有潰瘍者可以發
現自己的胃腸部位有幾片小小（或大大的，通常這個已經很嚴重了，
大概得住院）的焦黑色區塊，那便是內部腔腸的傷口。面對這些不靠
內視鏡就看不到的內傷，我們同時得忍住嘔吐感強烈催逼，以及忍不
住嘔吐在病床褟被上的羞愧感。再怎麼光鮮亮麗的人總給折磨得精神
萎頓不堪一擊。這便是我對內視鏡的觀感了。

在台灣，電影和小說分別都存在著一管令人膽寒的內視鏡，分別是電
影蔡明亮和小說駱以軍。

●共享的特質

既然我說他們是「內視鏡」，我大概先得把我的理由交代一下。

駱以軍的小說曾被評論家李奭學稱謂「夢話」體，多年來的小說路線
始終維持一種半帶淫猥半帶虛幻的私密告白，他的故事也可說不是故
事，完全是他生命經驗的分享（儘管他是一個極優秀的說故事好手）
。他的小說不太像小說卻又隱含了優秀小說的強烈隱喻在其中；他慣
常使用「我」作為小說的視角，不停地往內挖掘自己過往的、現實的
種種生命歷程；他的小說主角也始終圍繞在自己身邊的親人朋友（特
別是份量奇重的「妻」），不停加加減減（最近加近了他兩個兒子）
；他的情節幾乎沒有任何取巧，完全就是不鳥讀者看懂或不懂，更不
在乎你是否看出他所描寫的那些光怪陸離的事物內層夾帶著更多層次
的荒謬乖絕。

每每看他出文章的速度總不免為他捏一把冷汗：那些生命經驗、過去
的記憶難道不會有寫完的一天（一如奈波爾直率的說我的故事寫完了）
？不斷檢視肚腹腔腸，難道不會有一天發現自己腸枯索竭？除了這種
題材，他難道不能像他老師張大春去嘗試顛覆其他題材？

凡此種種，在在令我想到蔡明亮，這管電影界的內視鏡。

對照一下駱以軍，我們會發現：蔡明亮的電影始終維持一種開放又封
閉的的創作狀態（之於觀眾為開放，之於題材為封閉），甚至他自己
還坦白承認「我的電影沒有故事，只有生命經驗的分享！」；一般咸
認他的電影總是不斷向內探索人群的內在孤寂、刻畫社會學所謂「孤
獨的人群」（lonely crowd）、描寫人際關係的疏離、冷漠等等；他
老喜歡用固定演員表達他的諸般感受；他的電影也很不鳥觀眾，大量
的長鏡頭、緩慢的節奏、不使用配樂、深沈的色調、大把大把吃飯喝
水的日常瑣事場景，往往將不專心的觀眾帶往夢鄉……；雖然是普通
無奇的生活，他卻能從中搾取出那麼一丁點令人震撼的暗喻和令人莞
爾的荒唐。一切一切，都與駱以軍太過相似，令人咋舌呼呼……

●請往裡面走

看這兩人的作品要有心理準備，因為你不曉得自己將會看到什麼。之
前提過，他們兩人的作品幾乎可說是沒有情節卻又隱藏著龐大的訊息
等待你去解讀，因此要是稍一不注意，那些浮游在文字、影像中的信
號便會錯過。但這裡，我又要多嘴說一句：也許沒接收到這些信號是
幸福的。為什麼呢？因為你必然要去承接信號解讀之後所帶來的異常
蒼涼之感，仿若全世界的黑暗朝你迎面捲來。

就像照內視鏡的過程，透過內視鏡，我們可以看到自己原本看不到的
內傷，但隨著管子卡在咽喉的猛烈催吐感，老是令人感到一股嘔吐欲
來的不舒服，緊接著則是吐得滿身滿床的羞赧。看他們的作品完全就
是這樣的感覺，一點不差。（或許駱以軍呈現更多在焦慮感，蔡明亮
則在孤獨感）

但，照內視鏡的目的是什麼？無非是想更清楚一點自己的身體狀況，
幫助醫生判斷下藥根治那些煩人的病痛。看他兩人的作品無非也有此
種益處（雖然是很難受啦）。

所以，腸胃不適還是徹底檢查一下吧，麻煩請往裡面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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