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頓莊園 Downton Abbey，傳統與基進之間 - 電影

《唐頓莊園》上映「我有點興奮，你呢？」
「承認我興奮，是否不太合時宜？」said Robert Crawley, 7th Earl of Grantham
「對我這美國人，可合宜得很呢！」said Cora Crawley, Countess of Grantham

2010-2015 播了六季的英國 ITV影集《唐頓莊園》，多年來在英國雖紅但評價有點分歧、倒是在美國一面倒地席捲廣大觀眾！連漫威一哥鋼鐵人的司機朋友 Happy Hogan都是忠實劇迷傷重臥床也要看（結果他臥病中的那一季那位司機就... XD）！今年《唐頓莊園》電影上映，在美國一樣首日紅盤，左打小布《星際救援》右打史特龍《藍波：最後一滴血》，是 Focus Features 焦點影業史上最高首日票房！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zlP7DtcGz8g

很神秘地，《唐頓莊園》在沒有貴族的美國蔚為風潮，在君主立憲至今的英國倒是正反兩派聲音都有。尊奉女王與貴族建制、以貴族古堡文化遺產為榮的英國保皇派，有無數的唐頓劇迷；而質疑王室存在必要性、以基進社會改革為目標的共和派，顯然立場大不同。而我們這些遙遠的台灣觀眾呢？如片中某位角色所言「眼看這些人一個首飾盒、我們勞工賺一年也買不起」，我們願意看這些好野人的風花雪月故事嗎？這碟唐頓大菜，絕不是人人都會愛；而本片竟然正面迎擊，就在這「保皇」與「共和」之間，很大方地提出了自己的政治不正確世界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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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頓之一季，化作兩小時

「又一次送往迎來人仰馬翻，我到底在做什麼？」asked Lady Mary Talbot

等了四年的《唐頓莊園》電影，以我這老劇迷眼光看，很像是完整複雜卻精簡流暢的一季《唐頓莊園》影集搬上大銀幕！只是過往的季初悲劇色彩減低了、過往的季末歡欣雀躍加倍了。相信有追影集的觀眾應該看了都會點點滴滴浮上心頭、讚許 Julian Fellowes忠於原味毫無失準（而且不再拖戲了XD）；沒追影集的觀眾倒也不需要知道角色過去歷史，只要當作認識一群新角色新行為也無障礙，只是開場角色介紹時間有限，新觀眾可能需要多花點注意力記住名字與臉孔。

過去唐頓一季必有訪客、訪客必有自己故事、訪客必與唐頓產生曖昧與衝突、唐頓自己成員見識小鎮見證時代也必冒險衝突一遭；在服裝場景器物設計大顯身手的貴族大宴舞台上，則有家人自己的 luncheons、有招待貴客的 suppers、有小姐太太們白天邀約串門的 afternoon teas ，也有日常的小鎮採買與小鎮風情、季末撥雲見日更有小鎮夏日的陽光草地園遊會、聖誕特輯更可能作客其他莊園來場大舞會！以這個莊園大宴的規格來說，這一集電影應有盡有！

如同每一季唐頓，總是季中在唐頓送往迎來、聖誕特輯去別的英國城堡作客避暑，這部電影除了中段主線都待在大小姐當家的唐頓莊園 Downton Abbey (Highclere Castle) 外、片頭驚鴻一瞥了二小姐當家的 Brancaster Castle (Alnwick Castle) 、片中片尾則有一場下午茶與大舞會來到了同在約克夏的 Harewood House 。這座城堡不以化名而以原名呈現，裡面住的是史實嫁到這來的瑪麗公主，她的兩位哥哥就是未來鼎鼎大名的溫莎公爵 Edward 與喬治六世國王Albert，唐頓第四季聖誕特輯已去白金漢宮拜訪過這兩位，這集電影則來聊聊 Princess Mary的皇家八卦與辛酸。

（話說這個 Harewood House，在影劇界出了一位英國非裔演員 David Harewood，以《國土安全》、《自拍女王》、《夜班經理》與 DC 超英劇《超女》等影集為觀眾熟知。只是他不是城堡裡的貴族後代、而是 Harewood 伯爵一家 250年前所役使的黑奴之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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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頓之所需，百工斯為備

「王室出訪如湖上天鵝，水面上優雅、水面下洶湧。」said Richard Ellis

首先從片頭，那影集經典的配樂母題被拆解重組多元化、加強表現張力活用多處、加長旋律緊貼攝影音畫合一。唐頓經典角色群，片頭不分主配路人直接照姓式字母順序排出，除了少數幾位沒回歸的（如 Dr. Clarkson, Mr. Mason, Lady Rosamund 以及今日最紅唐頓校友莉莉詹姆斯飾演的 Lady Rose）之外，大家的戲份都很平均，幸好我覺得最狗血拖戲的 Mr.Bates 戲份很收斂、也可惜我心目中唐頓第一憂鬱美人 Baxter 也相對沒戲。電影前段著重樓下、後段著重樓上，樓下單主線的「革命」戲份摩拳擦掌令人熱血沸騰、樓上多支線的貴族小風雲則水到渠成令人如沐春風。

第一鏡，宛如重現唐頓影集 pilot，宛如當年從物件細節一手接一手、從一個底層中底層的 Daisy小妹交棒男僕 Thomas 視角的長鏡頭，只是此片放大到全國尺度：從倫敦那邊的 Royal Mail 開始，整個國家基層隨著火車巨輪上緊發條層層推動、一路從倫敦推到約克夏、一路從唐頓小鎮推到唐頓莊園、一路從樓下推到樓上。

《唐頓莊園》作為電影的價值，開始在與影集似曾相識的劇情格局中源源不絕流洩出來，我們能意識到我們正在看一集或一季的影集故事，但那預算與規格、製作時間與細膩程度，絕非影集單集可比。唐頓城堡周邊的莊園場景更多地被探索了、看唐頓城堡高塔的視角被更多元地開發了、欣賞唐頓的鏡頭被更強烈地拉動了、走上唐頓路徑的朝聖過程也展開了更大的呼吸空間。而唐頓世界的物質後勤得到了更大量更細緻的描繪，令人深刻意識到唐頓一日之所需、百工斯為備；而這集主要事件圍繞在「英國王室」喬治五世夫婦光臨，就令人聯想一個英國供養王室家族所為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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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對保皇，革命的年代

「我不需同意他們的立場，但我可接受他們並愛他們。」said Tom Branson

《唐頓莊園》多季都在討論唐頓的存亡、貴族的存廢，面對著 1920s戰間期時代變遷社會改革的風起雲湧、儼然一次次也在討論英國這君主立憲國體是否應該走下去，但我們也知討論結果六季不變 XD 電影在日常言談中帶出的引子，是空氣中瀰漫的一股「共和」疑雲，同一輛火車帶來了皇室的來訪、也帶來愛爾蘭共和軍的陰影，具體而微地濃縮在唐頓一家日常與三女婿 Tom Branson的玩笑話，延續著每季都要來一次的 Tom之政治誘惑戲碼。只是這回不再拖戲了、人都成熟了，大家胡思亂想擔心 Tom又要來一次叛逆？誰知這次他早沈穩堅定地化解危機於無形。

Tom 在影集第二季(1916-20) 與第三季(1920-1921) 的時代挑戰，是後來成功一半卻讓愛爾蘭分家至今的愛爾蘭獨立革命 (1919-21)；到這部電影的 1927 年，則是北愛爾蘭共和軍 IRA轉入地下的年代，尤其 1925 年 IRA與蘇聯簽訂密約，開始在英美執行諜報活動並餵養蘇聯，令 Robert 老爺都開玩笑「Tom 是共和派？說不定咱家廚娘是蘇聯間諜？」共和派是個歐洲百餘年來一直有的意識形態流派、但在這敏感時局 "Republican" 這字一說出來就令人聯想「共和軍」，令愛爾蘭人 Tom即使都當唐頓家人好久了仍哭笑不得。

電影真正的流血革命，在片初小鎮騎兵遊行很快消弭於無形；但本片要配合時代思潮的蠢蠢欲動小革命，就在唐頓樓下一場保皇老管家 Carson 口中的「叛國罪」！儘管看影集時我們往往最關心樓上老爺小姐們的家庭關係與感情幸福，但在電影中這些樓上的人情與幸福相較之下都成了支線，這集最搶眼的主線就在這場有點超現實的樓下小革命！不過這革命也是折衷的，唐頓樓下過去意識型態早就分兩端的人們，這次都可以找到共同立場集結起來：他們忠於英國國王本身、但不忠於國王身邊不長眼睛抹平一切的王室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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僵化的建制，漸進小革命

「是否有一天，我們能夠自由並肩走在大街上？」asked Thomas Barrow

的確，在童話式的夢想中、保皇派的理想中、以及現世英國王室宣傳中，英國王室這核心是仁慈美善肩負重任的，王室周圍的諸般建制也許有其顢頇錯誤甚至黑暗惡行需要改革？王室都是心懷開放與時俱進的。這個意識形態立場在唐頓影集六季不變，只是過去六季是唐頓自己經歷改革、這次大膽一點改革英國王室禮俗罷了。以王室御用團隊 Mr Wilson, Mrs. Webb & Monsieur Corbet 為核心，他們每到一個地方莊園就直接取代地方人力資源文化制度如入無人之境，儼然是英法等殖民國家建立殖民地體制的縮影，把一個英國價值複製貼上卻不看見當地文化。

重點是，這些枝微末節的王室禮俗規格，「陛下會在乎這些小事嗎」？王室團隊的叛逆男僕 Ellis憋著嗓子忍笑道。這位家住約克的 Ellis居然兩三句被敵軍收買裡應外合、只想著偷閒一天帶著基友逛自己老家？不過在這本片出走偷閒脫離唐頓的一線，除了讓我們重溫唐頓最多麻煩的 Thomas 又一次情慾追尋、再看他叛逆一次惹個大禍外，儼然要為這顧影自憐的唐頓之子開扇新窗：現在是 1920s後半了，後世歷史所知 20s-30s如雨後春筍浮出水面的 gay bar文化，如天降甘霖令 Thomas 大開眼界！唐頓六季見證一點一滴時代改革，終於也澤被於我嗎？

當然，gay bar 還是要被警方掃蕩的、gay 還是要被逮捕起訴的，只是這個時代法律與警察建制仍然沒跟上，在地下世界代表皇室的 Ellis不經意地亮出了皇室名片，警察肅然起敬地網開了一面。唐頓的世界人性與文化最大、法律都可以彈性，老夫人 Violet 也說了「不管是關說的法官、還是收賄的法官，哪個能派上用場我都會找」XD 在皇室與國民之間、在唐頓與鎮民之間，這世界的重重建制沒有什麼不能變，正如 Ellis 提點 Thomas「學會沈潛、耐心等待，美好的一日終會來」，倒不是靠一場激情徒然對立最後往往一場空的流血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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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的棄子，沈潛盼未來

「我有種奇妙的感覺，你能聽懂我心底從不示人的秘密。」said Lucy Smith

唐頓式革命，必輕巧靈活有方法，女管家Hughes「被侵門踏戶怎能忍氣吞聲」、然後很多黑招的老手 Bates與洞察人心面面俱到的 Anna 自有妙計，搞得代表僵硬體制的皇室總管火冒三丈、當家作主的 Carson 才不急不徐英式解決「你我不說陛下也不知」；但若有人如 Molesley 崇王心切說溜了嘴，陛下自會大度接受「感謝唐頓團隊的努力」。Molesley就算仍是唐頓丑角笑柄擔綱，但皇后只微微一笑知道人民荒唐一回只為敬愛他們，這丑角熱情在美人 Baxter 眼中才是真帥氣！這保守英國並非不能改革。

唐頓好多事都變了，管家 Thomas 可以在老爺面前拂袖而去、Robert老爺毫不動怒反而敬佩他還挺堅持原則；為了迎接王室貴客，唐頓後勤從樓下延伸到了樓上，「除主人正使用特定房間外，白天儘管上樓全面清潔」；大雨中沒人手佈置場地、Mary小姐等不及雨衣一馬當先、Robert & Lord Merton兩位老爺不落人後捲起袖管「咱們都是獵人嘛」；更不用說住進新城堡當侯爵夫人的 Edith已經成了「沒女僕、沒男僕、甚至沒保姆」的現代貴族了；而今樓上的 Tom在樓下入口邂逅神秘女郎、在花園巧遇公主殿下，那傳統階級打散重組的流動景觀已毫不稀奇！

到片尾大舞會，保皇化身喬治五世與曾經激進的共和代表 Tom，也能心有靈犀「感謝你幫忙，不止一次。」唐頓式改革，總非法式俄式或 IRA式的誓不兩立，而是折衷求全漸進改革的英式保守主義。瑪麗公主與Harewood伯爵老公，為了家庭孩子「我們兩人都要改變、成為朋友」；Edith 夫婦為了家庭婉拒王室任務，要學媽媽剛柔並濟「你去找國王、我去找皇后」；Thomas渴望同性無罪理想國，也要彼此連結耐心沈潛；老夫人堂妹 Lady Bagshaw 在那只重名份無視愛的年代外遇生女，花幾十年也要打破窠臼慢慢扶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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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頓傳統，至今屹立百年

「我會一直活力充沛，直到我倒下那天。」said Violet Crowley, Dowager Countess

又一場人仰馬翻的晚宴結束，我最喜歡三個收尾，由上層當家的 Lady Mary、下層回歸的 Mr.Carson、底層最底的廚娘 Daisy接棒代言。為唐頓 pilot開季開鏡、六季最頭角崢嶸的 Daisy，在經歷兩季一次「風流男vs老實男」的樓下三角戀後，終於也在「前衛vs保守」間找到心理的平衡安定。Daisy 一季季讀書越多越想革命、一季季看盡時代風流青年、一季季卻總選了那樸實無華的。最後一位老實男僕 Andy 即使看似保守保皇，其實仍能驚天革命，但我們革命拼的不是意識型態而是你我異己仍能攜手的人情：「不常這麼說，但我今天感到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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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影集第二季愛情人生已臻圓滿、三四五六季女代子職扛下家業的 Lady Mary，緊張忐忑幾乎開天窗、汗如雨下終圓滿落幕，最棒的禮物就是千呼萬喚的出差老公 Henry Talbot 及時回來共舞一曲。念及唐頓乃至英國數百城堡的貴族末日力挽狂瀾，「真要這樣年復一年撩落去？」永遠的跨階級姐妹 Anna 堅定提點「從小鎮到約克郡多少人民，唐頓莊園每日運轉就是他們的核心」。最後大宅家長老夫人 Violet 要來給女兒跨世代的女性當家傳承了：「唐頓的未來就靠妳！而我這個唐頓的過去？會一直精力充沛直到倒下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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劇終，Harewood House舞會樓上人人迎接一點人生新改變，唐頓莊園這邊 Carson 夫婦負責關門完成又一章，連最保守正統在片頭聲稱「三百年如此今天也一樣」的 Mr. Carson 都學會變通走出了正門：「一百年後還是有 Crawley家族、也還是有唐頓莊園」。一百年過去英國又有多少貴族莊園宅邸已變賣成了學校養老院或是博物館？至少至今 Highclere Castle 的主人還住著，也還有部分貴族後代延續香火承繼這代代相傳的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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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尊榮華貴之光普照天下，不就是王室存在的意義」said Cora Crawley

英國王室經歷了風風雨雨、眾家貴族也經歷了祖產變賣起起落落？但最終英國仍有無數繼承千年傳統日夜打拼的鄉民，如 Mrs. Patmore 採購造訪的那位（《冰與火之歌》鹿爸 Mark Addy飾演的）小鎮雜貨店店主 Mr. Bakewell 滿面榮光誠摯訴說：「服務王室是我職涯的高峰、更是我人生的高峰，我爸在天之靈必以我為榮！」英國不只倫敦的批判知識份子與進步青年，在這一團亂的 Brexit 年代那鄉民聲音更是明顯。這些鄉民生活很單純，日復一日數百年不變，那王室貴族保護照料換得百工餵養孜孜不倦的中古莊園階級分工，不也是種英式理想國？

看這部《唐頓莊園》電影版，我身為劇迷很滿意，覺得它重現了唐頓影集每一季種種令人心花怒放的華麗宴會、延續了影集裡所有固有角色的鮮明性格往前一步、更忠實掌握了影集一再訴求的唐頓精神再次訴說。要說這電影拍出了什麼新意嗎？還不如說是老調重彈，而且在當今世界政治下還是挺不正確的老調，尤其沒有貴族傳統的台灣觀眾恐怕很難想像「我們下人辛苦賺一年、也買不起他們一個珠寶盒」是所為何來？也許從「英國與歐洲多國為什麼要養王室」來切入比較容易理解吧？老劇迷請記得來看，新影迷就參考看看。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MkiSqBraD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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