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歷史的角度看《臥虎藏龍》 - 李安

發信人: changfenga (roert), 信區: movie
標 題: 從大歷史的角度看《臥虎藏龍》
發信站: 兩全其美 BBS (Thu Jul 29 13:55:40 2004), 本站(lqqm.net)


《臥虎藏龍》主題別解

廢園/文

一部好的作品總是具有主題多義性和復雜性的特點﹐比如《紅樓夢》的主題﹐道學家看見
淫﹐經學家看見《易》﹐革命家看見排滿﹐詞章家看見用典和音韻﹐建築學家看見亭台樓
榭的布局﹐不一而足。因此有人在《臥虎藏龍》裡看見了儒釋道的玄妙意蘊﹐也有人直言
影片的主題就是愛情。我卻朦朦朧朧地感覺到﹐《臥虎藏龍》除了愛情之外﹐似乎還另有
“陰謀”。


這部影片我沒有細看﹐說的也不一定有道理﹐我認為李安有更大的“野心”﹐那就是想通
過愛情這條主線揭示朝廷與江湖之間的復雜關系﹐以及人處朝野之間的復雜心態。


李慕白潛心劍道多年﹐劍術出神入化﹐加以有削鐵如泥無剛不摧的青冥寶劍﹐在江湖上可
以說是所向披靡。後來他又在武當山閉門修煉氣功﹐結果在靜坐中悟出了虛無、空了、萬
事終歸於寂滅的道理﹐深感幾十年江湖恩怨的無奈和無趣﹐意欲退出江湖﹐在下半生尋找
采菊東籬把酒話桑麻的人生樂趣。所以他把青冥寶劍交給深愛的師妹俞秀蓮﹐委托她把劍
送到貝樂爺府上。


請注意﹐李慕白把青冥劍交給貝勒爺是有象征意義的﹐這一舉動意味著他將退出江湖紛爭
﹐不再攪和到錯綜復雜的江湖勢力中去﹐不再讓朝廷寢食難安。因為不論是古代還是當代
﹐江湖的勢力總是令統治者頭疼﹐它們要麼不服朝廷管束﹐要麼分朝廷之權﹐要麼挾江湖
民間之民智民力向朝廷討價還價﹐甚至揭竿而起聚嘯山林﹐直接威脅朝廷的統治。所以貝
勒爺拿到青冥寶劍之後﹐甚是高興﹐因為青冥寶劍和佩劍者李慕白在江湖上是個受人尊崇
的大腕級人物﹐李慕白既已歸順﹐籠絡收服其他江湖好漢自然不在話下。


俞秀蓮則是一個介於朝廷與江湖之間的人物﹐她與貝勒爺關系不錯﹐又有自己的鏢局﹐大
致屬於黑白兩道都沾邊的人。她與李慕白相戀多年﹐但兩個人一直囿於師門之規而無法結
合。如果青冥寶劍能在貝勒爺府找到歸屬﹐那她不久也將會和李慕白走到一起。也就是說
﹐如果事情順利的話﹐經由俞秀蓮這個中介﹐李慕白（代表江湖）與貝勒爺（代表朝廷）
不難形成平衡、節制兩種力量的一個支點。不料﹐事情讓那個富於冒險、反叛精神的玉嬌
龍給攪黃了。


玉嬌龍出身官宦之家﹐金枝玉葉﹐卻偏偏喜好練武﹐對江湖上的冒險、行俠仗義之事神往
不已。她從小就跟江湖上的一個邪門高手碧眼狐貍學習武藝﹐練得一身刁鑽狠毒的殺人制
敵之術。她在貝勒爺府上做客時聽到青冥寶劍的神奇傳說﹐又得知這把神劍就在貝勒爺府
裡﹐於是黑衣蒙面把劍偷了出來。而她偷來寶劍也無非是想到江湖上走一走﹐冒一回險﹐
親眼看看江湖到底是個什麼東東。


設計玉嬌龍這個人物﹐是想說明這麼一個道理﹕朝廷裡也暗藏著一股不滿現狀的盲目的缺
乏理智的向往江湖的反叛精神﹐或者說是一種潛在的離心力﹐它就像太極圖裡那條白魚的
黑眼﹐局勢穩定時它還是一隻小小的黑眼珠﹐局勢變化時它就與那條白眼黑魚遙相互應﹐
順勢而動﹐最終改變太極圖的布局。


玉嬌龍為什麼竟敢如此膽大妄為﹖除了性格因素之外﹐這和她從小就跟碧眼狐貍朝日相處
切磋武藝有關﹐更與新疆響馬子羅小虎閃電般的愛情冒險有關。而碧眼狐貍和羅小虎都是
江湖勢力的象征﹐他們所帶給玉嬌龍的影響僅僅是冒險精神反叛精神嗎﹖


再說李慕白。他本來已有歸隱之志﹐也把殺人無數的青冥寶劍交了出去﹐按照正常的邏輯
他接下來就應該可以享受泉石漁樵之樂了。但是﹐青冥寶劍被盜﹐江湖再起波瀾﹐又把他
扯進了兇險的鬥爭旋渦﹐最後他殺死了邪惡的碧眼狐貍﹐自己也命歸黃泉。這說明了什麼
問題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因為恩怨太深﹐糾纏太深﹐特別是曾經呼風喚雨的江湖老
大﹐要想全身而退﹐難﹗舊上海灘的黃金榮、杜月笙之流果能全身而退、摘凈身上的枝枝
葉葉嗎﹖更加令人扼腕的是﹐李慕白至死或許都想不明白﹐他是為情而死﹖為義而死﹖是
玉嬌龍重啟江湖紛爭害死了他﹐還是江湖的積怨、陰謀致他於死地﹖在李慕白的死這個問
題上﹐朝廷和江湖又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呢﹖


我們平時說某個地方人傑地靈、臥虎藏龍﹐無非是說這個地方有人才﹐不可小覷。在影片
中﹐我們不難看到朝廷和江湖臥虎藏龍的景觀﹐李慕白劍術已臻化境﹐取人性命如探囊取
物﹐可謂江湖一龍﹔俞秀蓮女子不讓須眉﹐仗劍行俠﹐支撐鏢局﹐有情有義﹐可謂江湖之
鳳﹔玉嬌龍暗合“臥虎藏龍”之“龍”字﹐她生在鐘鳴鼎食之家﹐武藝高強﹐甫一出手就
把江湖上的各路高手打得鼻青臉腫滿地找牙﹔羅小虎是西域的一個響馬子﹐他帶領手下嘍
羅三下兩下就打跑護送朝廷命官家眷的兵丁﹐何其了得﹐而且名字暗合“臥虎藏龍”之“
虎”字﹔碧眼狐貍也是江湖上的高手﹐卻能長期隱身於玉嬌龍家中﹐沒有膽識也做不到﹐
而且如此險惡的江湖之人一旦羽翼豐滿﹐與江湖上的舊部互相接引呼吸﹐豈不是要把朝廷
攪得天翻地覆﹖總之﹐朝廷和江湖是不同利益代表者的兩大陣營﹐兩大陣營之間有矛盾﹐
陣營內部也有矛盾﹐隨著矛盾的發展、演變﹐就會發生這樣那樣的變局﹐兩大陣營的力量
也隨之改變﹐所以我們才能在歷史的深處聽到“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吶喊﹐看到流氓
無賴劉邦斬蛇起義的奇觀。臥虎藏龍之深意﹐實在此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