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你（下）：灰與粉紅的錯置 - 韓劇

◎愛恨情仇的互扯後腿


　　當傾斜的傾斜　
　　重複的重複並一再　
　　一再傾斜地重複

　　你所錯過且亦被斜切過的不尋常之街　
　　我們所錯過的糖果紙等等　
　　黎明比愛陌生愛比死冷

　　　　　　　　　　　　　 　——陳珊妮〈當傾斜的傾斜重複的重複〉

總覺得Harry的人生如同這詩句一般，
傾斜的傾斜重複的重複，而且持續輪迴無法休止，
於是他就只能一直待在長夜的黑暗裡，他的愛比死亡更讓人徹骨寒冷。




以挑戰角色難度來說，出演Harry的俞承豪鎮場氣勢真是驚人，
無可否認他的外表賦與這個惡角相對良好的第一印象，
但外表本身也是雙面刃，過於美形的外在往往會與觀眾間形成距離，
對於一個實歲不到二十的演員，他的演技駕馭住這把利刃，
一洗過去做為青少年演員的青春氣息，利用了自身外表上尚有純真感的特質，
製造了守護時如同天使但復仇時卻宛若厲鬼的巨大反差，
讓少年劇情中黑白未定的灰色氛圍反而以另一種方式被延續了下來。

即便劇情一步步開展，各種罪行被揭露，
角色本身再也沒有可寬貸其作為的藉口了，
但觀眾是清楚始末的旁觀者，看到Harry被壓抑彎折的童年、早熟的黑暗心機；
對他或憐或驚或懼或厭，無論什麼反應，面對的畢竟還是有向善可能的孩子，
因此等到那個有著淡定靜篤眼神的俊朗青年重新現身，
看著他成了Zoe的護花使者，十四年來為她重建世界的秩序，
觀眾或許能在嘆息中帶著一絲祝願──
讓過去就這樣過去的人生未嘗不能迎來新的幸福，以前的事忘了吧，現在開始好好過啊。
只是祝願未能成真，依舊得眼看他一點一點的越走越遠，
分不清究竟是現出原形或是變形成走向毀滅的瘋狂殺人者。




目睹改變的全程是什麼樣複雜的感覺呢？
並不是猛批痛罵這樣的角色多賤、多爛、多令人感到噁心髮指就能夠釋懷的，
我只覺得，會是一種「如得其情，則哀矜而勿喜」的慨歎吧──
各種犯罪者都有自己的理由，要不要同情或原諒這個人本身那是另外一回事，
但聞聆事件發生的始末，明白了中間種種，
對於惡的發生，並不會因為它受到懲治就感覺慶幸，
或是因為終於看到壞到最高點就引爆維護公義的過度熱情，
無論如何該抱持的，仍然是深沉哀傷的憐憫心。

但就角色彼此的制衡作用來看，當年的正宇選擇逃離其實難以苛責，
那一夜發生在他身上的所有事，都不是一個十五歲少年能夠冷靜思考判斷的，
離開現場之後能夠迅速求救，已經是意志力相當堅強沒有崩潰才做得到的舉動，
這顯得編劇原本為男主角設定的道德瑕疵感影響力不足，
這樣的行為給多數觀眾的感受仍會是：失望，但並非不能理解，依然情有可原。

因此即使始作俑者是正宇的父親，正宇本人真的不能算是做錯事，
他是對秀妍有所虧欠，卻沒有對不起亨俊，
編劇藉由護士之口在亨俊心中播下復仇的種子——他是害你變成這樣的韓太俊的兒子！
就合理性而言，這種子生長的理由卻只因為愛情。


是非難斷的灰色選擇情境並沒有完整形成，
讓後來Harry報復到正宇身上的舉動根本師出無名，
一切幾乎只能歸咎於正宇出現後讓童年的自己再度落單的心理陰影、
身體上復原不了的傷痛所帶來的自卑與遷怒、對正宇與秀妍初戀深度的錯估，
如果還有什麼可能的話，那大概真的就是：他本來就有精神病......orz

原本滿腔恨意的人生，靠著相濡以沫的溫情而有所緩解得到活下去的理由和力量，
現在因為情感的變質竟然就可以徹底轉換復仇對象？
亨俊原來的六人名單裡並沒有韓正宇吧？他總說著：我並不討厭韓警官，
那麼照理說就算輸了愛情也應該還有其他的戰役要打，
但是劇情在十二集後突然轉向，愛情變成了Harry的全世界，
他開始鑽進輸了愛情贏了世界又如何的牛角尖，
明明極度思念的母親連最後一面都不見，當初的仇人韓太俊也可以變成交易的同黨，
到最後復仇的情緒好像已經被眾叛親離渴愛不得的孤獨與憤怒給淹沒了，
看到最後才發現，這真的是一齣正統愛情劇：
「愛」恨「情」仇之間，總是愛情兩個字才是仇恨的前提啊……（菸）
讓男二落得各種陰險賤人變態的罵名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樣的編排雖然容易帶動觀眾對男女主角的死忠擁護，
但男二做為對立角色本身的人性善惡複雜面，似乎就默默地被犧牲了，
這是我覺得非常可惜的部分。


◎親情是愛情的最終救贖

把二十一集的劇本切成四個階段來看，
一到五集便已濃縮了相遇與分離，自然讓觀眾感到驚心動魄，
人都有祝福美好事物的純善之心，剛攜手便硬生生折翼分飛的初戀誰能不扼腕？
這與〈擁日之月〉的少年戲這麼動人有異曲同工之妙，
同樣是看似生死兩隔心裡卻從沒放下初戀的男主角，
只是一個是向既定人生屈服，一個是從此人生徹底走向不同的道路；
同樣是命運乖舛被迫失去過往身分的女主角，
只是一個是真的失憶，一個是假裝忘記。
其實光是這樣比較，都會覺得〈想你〉之後的設定應該有更多發揮的空間。

同樣以愛情為主軸的話，在角色塑造上，〈擁日之月〉的前車之鑑是男二的弱化：
陽明君實在善良到戰鬥力太低，反倒是女二製造更多劇情的張力；
〈想你〉必須為女一打造出足夠的發揮空間，
說真的不可能像〈魔王〉一樣變成雙主角的配置，
卻又太用力著墨於男二的黑暗形象，女二則僅剩蜻蜓點水的親情戲分......
但戲劇原本就需要角色之間彼此的制衡才更有可看性，
從十三集開始的走向就有點像是走鋼索，總是差一點就快要失衡而墜落。



編劇為男女主角過去的相處刻畫得太細膩，
對後來接受彼此後的情意如何深化鋪陳卻有些不足；
可能是開始寫復仇線所以無暇顧及，等到發現時再繞回來便顯得稍嫌不自然，
對男二過去的心態想法描寫得太隱微需要腦補，現在的行為又表現得過於極端，
前後的強度不一致，結果最後愛情線與復仇線似乎無法順利織成一股....
反倒是親情線給愛情線灌注了很多的說服力。

六到十一集的成年戲主軸在於重逢與相認，
由於一方本來就沒有接受死亡的結果，另一方也不曾忘記無論快樂或傷痛的回憶，
重續前緣情節中的情感拉鋸顯得非常揪心，加上第九集親情家庭線的適時引入，
原本因再次籠罩於「殺人事件」陰影而對重拾過去感到心冷的Zoe，
母親的淚眼注視卻讓自以為再次堅固防禦好的心牆，又一塊塊地崩毀了。

秀妍母親的至痛和至悔，在聽到Zoe不願意當回秀妍時，全部爆發出來，
做為母親竟然能什麼都給不了孩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如她所願的放手成全。
金明喜是這麼害怕自己連多留一刻，都會妨礙女兒享受現在的生活，
踏在秀妍潰不成軍的心防上的，是她雪中連鞋都沒穿匆匆奔離的每一步，
心像是停止跳動一樣，連寒冷都不再感覺得到，
直到想起相依為命的另一個孩子，才像是把凍傷的腳突然浸進熱水一樣，
發現心早已刺痛到無法承受。



秀妍的幸福是：她有一個再怎麼痛苦都不可能也沒有拋棄女兒的母親。

就這點來說，所有劇中出現的孩子其實都比她不幸。
韓太俊、姜賢珠、黃美蘭，他們都把對金錢的私欲強加於孩子身上：
韓太俊信任正宇的原因不是愛，因為他以為自己生的兒子會繼續幫他賺更多的錢，
姜賢珠口口聲聲為亨俊打造的天堂，其實不過是金子的牢籠罷了，
黃美蘭為了錢寧可與美美看盡臉色也不願離婚；
祕書Harry的父母更將孩子當作毆打洩憤的沙包而已；
而恩珠的慈祥父親金警官，卻又離世得太早。
秀妍母親將來不及對自己女兒付出的愛給了正宇和恩珠，讓他們能走上正直的道路，
也因為母親不變的守候，秀妍才有家可歸，是她救贖了這段差點萬劫不復的初戀。

秀妍能重新接受正宇的理由，除了銘印之外，對於正宇為了彌補竟然放棄原來的人生，
代替她成為母親的兒子盡孝十四年，她是既動容又無限感激的，
原來多年以前那個被親情、友情、愛情圍繞的夜晚，
是秀妍這斷裂破碎的人生中最快樂圓滿的一刻，
抱著能夠回到這一天的希望，才挺過了無數的艱難。




作為被人呵護的兒女時，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龍應台〈家〉

從家的原點找到力量的正宇和秀妍，
於是能夠毫無畏懼地接受過去，轉身一同走向未來；
沒有原點可重新出發的亨俊，心永遠只能處在流浪狀態，
他以為秀妍就是他的家、他的母親、他的愛人和他的世界，
但只注視彼此並不是真正的愛，那不過讓各自的世界越趨狹隘，
朝著同個方向前進的，才會看到歷久彌新的風景。

其實，如此看來，亨俊一點贏面都沒有，
當他決定啟動復仇計畫時，他就已經徹底的輸了。
既然他的復仇初衷是為了母親、為了秀妍和為了自己，
但是最終卻發現媽媽沒有死；秀妍因為自己的復仇而視他為洪水猛獸；
掙扎著活下來的十四年竟然沒有任何意義，人生至此有何可戀......
如果他放棄向過去追討自己失去的人生，
被Zoe信任且依賴的幸福時光有可能繼續下去，
就算那些時光累積的不是愛情的歷史，也有無以取代的情感深度，
而不是在愛人的眼中只看見懼怕與兇手的倒影，
Sauvez-nous, seigneur dieu......無人救贖的Harry只能向玉石俱焚的末路走去。



◎為愛情退位的案件推理

清潔大嬸以暴制暴為女兒復仇的兩次案件是懸疑推理線最大的亮點，
讓成年後男主角的作法與少年時成為鮮明的對比，
也是另一面鏡子，赤裸裸地反映出十四年前秀妍也許可能走上的命運，
並且讓正宇因重逢而無法理智判斷的心終於清醒過來，
放下自身情感的需求，從秀妍的角度思考何去何從。

秀妍母親顫抖說出的那一句：謝謝你，謝謝你替我這麼做......
多麼真實而殘酷地道盡了受害者家屬的心聲，
不要提什麼寬恕與大愛了，只有過來人才懂得那永無止盡的痛，
兩位母親在偵訊室裡相對無言的靜默眼淚，都是血凝成的啊......
誰都能像正宇一樣在車窗外大喊著不可以、不行，
但誰又能還給一個母親活蹦亂跳、無憂無恙的鍾愛女兒呢？

這個案件以映襯的手法去碰觸性侵被害者及其家屬後續情緒照顧的議題，
避免了讓秀妍以直述方式而可能引發的強烈觀看反應，
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也是全劇中氛圍鋪陳得最到位的案件，
也為中段的劇情帶起了新的一波高潮。




但其他情節大多都是以「金錢」以及「愛情」做為表現人性黑暗面的理由：
從鄭護士、南祕書、姜尚得、姜尚哲、黃美蘭、姜賢珠等等無一不是，
這些人的事件都圍繞在Harry的財產與傷害及揭發秀妍身分兩大原因上，
突顯了Harry保護愛情的絕對排他性，
但把全部的罪孽都以愛之名來詮釋，也太簡單好寫了......

另外就復仇線的角色合理度而言，
祕書的角色原本是為了鋪陳亨俊過往的黑暗面，
代替行動不便的亨俊成為惡的影分身，
並且做為向韓太俊復仇的重要棋子而存在，
但後來復仇局面全盤被推翻後，祕書的作用似乎就有些莫名其妙了（除了真愛認證之外）

韓太俊早在二十集正宇從繼母口中得知所有實情時就該被調查收押，
為何還能放任他為了繼續拿到亨俊的錢而助紂為虐？
他是這一連串事件中最初且真正的惡源，
在劇情中一直被重重提起批判著，卻僅用被捕及正宇探監的畫面輕輕放下，
如果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那麼最後從心靈到身體都失去自由，最想離開過去卻只能讓回憶相伴的姜亨俊，
報應的悲慘度大勝，但怎麼看都覺得這也太勝之不武了啊。


不得不說，沒有徹底營造成功的灰色情境，
反而讓粉紅該呈現的溫暖光亮都黯淡了不少，
這恐怕是編劇想以推理復仇來烘托愛情主軸時始料未及的結果吧。

但依然感謝三位主演和兩位母親以演技鞏固了角色的完成度，
朴有天和尹恩惠向來在輕快的喜劇中有非常生動的表現，
透過這齣劇，他們都展現了各自在偏灰暗劇情中可以非常細膩深沉的一面，
雖然善惡分立得這樣明顯，讓人總覺得男一和女一的聖光得來太過輕易......

俞承豪所飾演的姜亨俊，則讓我彷彿看到擁日之月裡金秀賢冷熱交替的強大氣場，
甚至由於這個角色心理層面根本被寫成分崩離析狀態，
他要從出場時的溫柔淡定，切換成進入密室和交代殺人時的冷酷無情，
在秀妍面前從互信互諒，轉成祈求憐惜，再轉為憤怒與瘋狂，
最終一切都崩塌後，把自己關在與秀妍美好的回憶裡，
沒有任何人可以進來，也永遠不放自己出去，
最後凝視窗外的表情，分不出是回到過往時光的幸福微笑，
還是終於解脫的全然放手與遺忘，這麼單純清澈的模樣，卻好像什麼也都讀盡了。

編劇簡直用盡全力打造姜亨俊版的二十四個比利（也太用力了....）
只想對俞承豪說，真是成角了！


◇◇◇

或許往事總是不堪重提，因為這一路走來的人生已多風雨，
但若是真能夠重回初始，沒有錯過、沒有利欲薰心的爭鬥、沒有彼此怨懟與傷害，
簡簡單單的遇見，說不定就能結一段相視微笑的善緣，
大概也唯有這種「如果一切重來」的單純想望，
能夠為這總有缺憾的人生，帶來一絲絲安慰與暖意。

陽光已經重現
小小的胸膛，壯闊迎風
又看見無憂無慮
鞦韆般用力向前飛的童年

人生途中我注定孤身一人
但此刻我深知有人愛我
突然間 感覺全然不同


但願若真的重來，世間的每個孩子都能在有愛的安全感下長大，
永遠有人惦念他、無私地愛著他，那麼，人生就全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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