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還是色戒 - 電影

又一次，看完李安的電影後攤坐在椅子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想我是繼《斷背山》後，又得到了一次「李安電影症候群」。

病的不輕。



《斷背山》奠定了我對李式風格的認識。

片長134分鐘，其中不論在任何一秒突然定格，都是一幅唯美絕倫的畫面。

那是一刀一劃細細雕琢出來的美麗鉅作。


李安對於演員的演技有絕對的加乘作用。

不需要過多的台詞，只需要一個眼神波動，一個嘴角顫抖。

一切都含蓄的盡在不言中。

其中的感情大多是壓抑的，所以當觀眾走向戲院出口時，情緒還是找不到出口。

那強大的後座力，比看電影的當下還驚人。

有些人的眼淚，是回到家後，一個人獨坐的夜晚才流下來的。



《色，戒》亦然。

看電影的當下我沒有流下眼淚，走出戲院後再細細的品味「色易守，情難防‧‧」

「色易守，情難‧‧‧」

我鼻酸了。

這部電影除了當時社會無法避免的情感壓抑外，還多了赤裸裸的原始性愛畫面。

由易先生與王佳芝的日常生活接觸及床戲的體位變化，雙線並進暗示他們的關係轉變。

壓抑到令人眉頭深鎖的情感與大膽放肆的性愛畫面，一縮一放間，戲劇的張力早已把我的腦袋轟的一片空白。

沒有超人飛來飛去，沒有豬豬人盪來盪去，沒有爆破，沒有飛車。

但158分鐘的情感演繹，伏筆鋪陳，比任何特效都令人震撼。


我看原著小說有一個原則，就是不先看電影；

我看電影有一個原則，就是不先看簡介與影評。

看原著小說前先看電影，會剝奪了天馬行空的權利。

看電影前先看簡介或影評，會有先入為主的桎梏。

這次我壞了自己的第一個原則，還好是個圓滿的局面。

我佩服李安畫龍點睛的改寫與鋪陳，也讚歎張愛玲的詞語精練。

(拿名片去跟外國人買鑽石跟原著小說是不同的。那封啟人疑竇的神秘信封不是什麼組織機密，而是要給王佳芝的禮物！這個橋段實在太棒了！另一方面，這部超過兩個半小時的電影，原著小說只用三十多頁，就描寫清楚了整個故事。)



※※※



先來談談讓這部片活靈活現起來的，王佳芝。

王佳芝原本只是平凡的嶺南大學學生。

後來加入愛國劇的演出而認識了一群朋友，大致可以說以抗日思想最激烈的鄺裕民為首。

演出愛國劇，得到觀眾的認同與讚賞，接著，便想幹一票大的---貨真價實的殺他一狗票漢奸。

為了團體認同，為了追隨與她有淡淡情愫的鄺裕民，他毅然決然的，

傻傻的加入了這個破天荒的計畫。


她要偽裝成麥太太與易太太搭上線，進而接近易先生，當他的情婦。

就像在舞台上，她是個天生的演員。

當其他人都緊張到木然時，他依然能在老虎鬚前談笑風生，泰然自若。

他的膽識與智慧在此表露無疑。

但他沒想到，或許一開始，其他同學知道，當他的情婦必須要會「男女之間的事」。

看著其他同學似嘲似笑的表情，王佳芝感覺到自己被欺瞞，被背叛。

但已經走上了這一步，就沒辦法回頭了。

所以，他只能極盡委屈，極盡羞愧的跟唯一有過經驗的，他剛好最不喜歡的曹潤生「練習」。

劇情在這裡急轉直下。

易先生舉家搬回南京。

王佳芝白白的犧牲了自己的身體，換來的卻是徒勞。

「我傻，我就是傻。」他握著話筒無力的諾諾。


我想全場觀眾都意想不到有這樣的結果，都是一愣。

這個橋段安排的真好。


受不了這樣的羞愧，這樣的自怨，更受不了同伴們的軟弱。(刺殺秘書時，每個人刺了幾刀後總把眼光轉向還沒動手的人，企圖因為眾人的擔負而沖淡自己的罪惡感。反觀王佳芝，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冷靜的犧牲！)

他憤而離開那棟房子，那間他生命中永遠的污點。



三年後，以老吳為主的特務份子要繼續進行刺殺易先生的計畫，所以鄺裕民又出現在王佳芝的生命中。

如果王佳芝沒有完成刺殺易先生的計畫，那麼，之前的犧牲都只是白挨。

當家花旦就淪為丑角。

為了讓自己的犧牲有個完滿的結果，王佳芝決定繼續接近易先生。



第一次與易先生的私會，他只被當成洩慾的工具。

癱軟在床上的她是極盡痛苦的，但他嘴角竟然在微笑。

因為他知道，他這張美麗的陷阱，已經綁住了易先生。

那是被掏空靈魂，卻得到勝利的微笑。


第二次的私會，他們越來越接近。

易先生甚至對他說：「我相信。我已經很久沒有相信人了。」

易先生慢慢卸下他身為漢奸應該有的狡詐與心防。

但王佳芝何嘗不是。

「他不只鑽入我的身體，他還像蛇一樣要鑽入我的心！」

在第二次私會後，王佳芝也漸漸忘了他的身分。

這時候的她，就只是一個等待被愛的女人。


第三次的私會，王佳芝幾乎愛上易先生了。

那首歌，儘管可能只是做做樣子唱給易先生聽，但我覺得她也流露了真情。


最後，在寶石店，他是真的愛上了眼前這個深沉的男人。

「快走，」堅定地。當時外面埋伏數個要殺易先生的人。

「快走…..」氣若游絲地。

他的這一句話等於毀了抗日份子幾年來的計畫與佈局，也宣告那活在夢幻中的麥太太，從此像撕碎的紙片，隨風紛飛。



王佳芝知道此舉必會引來抗日份子的不滿與汪政權的追緝，在害怕與痛心的雙重打擊下，他似遊魂般在街上攔車，準備逃往親戚家。

不料，還沒到達目的地，易先生已經下令封街阻車。

王佳芝知道此事必敗，便扯下了衣服上的那顆毒藥。

這一扯，扯斷了抗日份子刺殺易先生最重要的一條線，但他沒有捏碎他與易先生之間還僅存的希望。

就在以為王佳芝要自盡時，他並沒有吞下那顆毒藥。

他還想賭一賭，易先生是否不會殺他。


然而，以當時的社會背景還有易先生所處的位置，易先生也只能做出心痛的抉擇。

全部死刑。


王佳芝這朵玫瑰，嬌豔的很悲悽。



※※※



易先生，深沉狡詐，性情壓抑。

因為他的特殊身分，他身邊沒有可以信任的人。

他的情緒，沒有宣洩的出口。

他的堅強也是他的脆弱。


李安用一些微妙的小劇情旁敲側擊他慢慢融化於王佳芝的美與溫柔。


方城之戰。

易先生打出一隻七筒(?)。

「吃。」在易先生下家的王佳芝準備伸出手。

「碰！」易太太直接取走了牌桌上的七筒。

又該易先生。

他再打出了一隻七筒。

「吃！」王佳芝贏了他生平的第一把牌，也贏得了眼前的這個男人。


而易太太那愀然的眼神，演的真好。


王佳芝要與易先生相偕出門，時間地點都是易先生決定。

即使約好了，也可能突然取消。

就算時間定了，多等一兩個小時也是家常便飯。

不是易先生不守信用，而是他有濃濃的戒心。

所以行蹤要讓人捉摸不定，所以出現的時間不能被算準。

以免成為甕中之鱉。

即使他們相處很久了，

「你想知道我工作的事情？」易先生依然一再試探。

警覺，多疑，是他要磨練出來而成為天性的必需。


最後，他們倆上了車，易先生跟司機說：「福倫森路。」(?)

王佳芝說還得去珠寶店拿東西。

易先生也直接叫司機調頭回原本的地方。

這是第一次，易先生順從王佳芝到王佳芝要去的地方。

不再猜忌，那個地方是不是有埋伏。

他幾乎完全信任了眼前這個他深愛的女人。


由易先生與王佳芝的三場床戲，也可以窺見他們關係的變化。


第一場床戲，易先生以激烈、暴力的手段，撕了王佳芝的旗袍，綁了王佳芝的雙手。

而王佳芝永遠是背對易先生的。

不需要面對面，因為這時候王佳芝只被當成洩慾的工具。

這也是一種試探。(之前已經有過兩個女特務利用這種方式接近易先生)


第二場床戲，他兩的體位由遠離漸漸靠近，並且面對面。

由愛而性，儘管這時他們的愛還是帶著不確定。

但是，他們很誠實的表現了自己需要對方的那一面。


第三場床戲，女上男下。

王佳芝由主動化為被動。

主動扭動著腰枝，主動撞擊著身體。

這時候的她不是什麼愛國女學生，不是什麼組織的特務。

這時候的易先生也不是什麼漢奸。

他們就只是沉浸在激情的汗水裡，享受著性愛，享受著被愛，

渴望著對方進入自己身體，渴望對方進入自己生命的，男人與女人。



李安給我們一隻望遠鏡，由生活中的一個眼神，一個舉動或一首歌，還有三段床戲，窺見他們關係的微妙變化。


在珠寶店裡，王佳芝的神情早已因為不安而顯得不自然。

即使她強壓。

但狡狤如兔的易先生卻完全沒發現。

他這時就只是一心想獻給心愛女人一份大禮的幸福男人。

那樣完全的信任，是深沉嚴肅一整部片子的易先生身上，沒有看過的！

他終於找到了值得他愛，值得他信任的紅顏。



「快走….」

直到王佳芝這一聲接近無聲的呻吟。

易先生對愛的憧憬，也被一槍打碎了。

一種深深被欺騙的感覺。

一種真情流露，卻好似被嘲弄的感覺。

原來都是圈套。



但易先生也了解，既然王佳芝會叫他快走，代表王佳芝也愛上了他。

後來他回到家中，端坐在王佳芝床上。

那空洞到好似可以看穿卻看不到底的眼神空白。

除了淚的反光，什麼也看不到。

他被掏空了。

壓抑了大半輩子的他，再也壓不住情感的宣洩。


離開王佳芝的房間前，他還回頭望了一眼。

李安是利用影子來詮釋。

所以我們看不到黑影的臉上，那一轉身，究竟是帶著憤恨的瞪視，或是空洞的淒涼。

嘴角可能還掛著自嘲的悲笑？

留下了無限的想像空間。



※※※



鄺裕民，有著強烈的愛國思想，卻懦弱的出人意表。


當自己心愛的人受盡折磨與犧牲時，他可以說些什麼的，卻沒說。

「他不只鑽入我的身體，他已經像蛇一樣要鑽入我的心了！」

王佳芝接近崩潰的咆叫著。

不是向老吳的催促，而是對鄺裕民的哭喊。

然而鄺裕民還是只給他一個，一點用也沒有的眼神。


最後，鄺裕民親吻王佳芝。

「三年前你可以的。」王佳芝推開鄺。

明顯的鄺沒有把握住。


事跡敗露後，全部的人被抓去，準備槍斃。

所有人哭哭啼啼，只有王佳芝與鄺裕民沒哭。

再一次顯示了王佳芝的與眾不同，也或許是「哀莫大於心死」，

他的心已逝，所以再也沒有什麼值得流淚害怕的事。

而鄺裕民最後看王佳芝的眼神，似乎一開始帶著責備，但最後的淡淡一笑，說明了同歸於盡的坦然。

不得不說，

王力宏的這一眼，「眼」的真好。


※※※



雖然每次看完李安的電影，都要得一次憂鬱症。

但在它下檔之前，我還想再去看個兩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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