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男的迷宮 - 電影

好看到不知道怎麼下筆，只好從很久很久以前說起。


兩年前在NYU上語言學校的時候，在一堂電影課遇到一個來自巴塞隆納的男孩。他告訴我
，西班牙的影迷幾乎分成兩派：要嘛是國寶級大師 Pedro Almodovar 的追隨者，要嘛就
是新銳導演 Alejandro Amenabar 的擁護者。這兩派人馬幾乎沒有交集，就像他本身是
Amenabar 派的，根本不會想看Almodovar的電影。


Almodovar 和 Amenabar 的年齡、資歷雖然相差二十多年，但兩位都是原創性十足的導演
，敘事手法與藝術表現也各有特色，分別擁有一批死忠的支持者是理所當然的事；不過，
我不知道是否劃分成兩個派系，或者像巴塞隆納男孩所說的如此對立，如果是真的，這背
後的因素可能涉及國族主義的情義結、影視產業的核心精神、文化正統與政治正確的辯論
...等，進而影響了兩人在當地人心目中的評價。我並沒有追問下去。


我也沒有細問這個二十歲的巴塞隆納男孩，他支持 Amenabar 的理由是什麼，不過我猜想
，Almodovar的作品主題較為隱諱，又經常帶有濃厚的地域色彩、人文風俗，在某些年輕
人眼裡確實是有點 old school；而 Amenabar的電影則較為通俗淺白，卻用複雜的敘事結
構、魔幻寫實的手法，帶來令人耳目一新的感官經驗，因此能輕易攻占年輕市場，並突破
好萊塢重圍，搶下一票重口味的觀眾。


Alejandro Amenabar 重新定義了商業電影，也開啟了他與好萊塢的合作--1997年的【睜
開你的雙眼】獲得派拉蒙電影公司青睞，匯集一干大明星重拍此片；2001年的驚悚片【
神鬼第六感】則有一線女星Nicole Kidman 加持。Amenabar 和好萊塢維持微妙的關係，
卻又保有獨到的美學風格。和 Amenabar一樣親近主流同時兼具藝術品味的導演不少，其
中不乏有人以進軍好萊塢為方向，或者成為好萊塢網羅的目標，比如台灣導演李安、香港
導演吳宇森、墨西哥的Alejandro Gonzalez Inarritu......等，先後成為好萊塢的外籍
新娘。從前他們的鏡頭只能對準身旁的小人物，現在他們的電影觀照世界，遠超乎一個獨
立導演所能接觸的題材、所能動用的資源。他們的作品擺脫了本土色彩，向國際靠攏，
甚至已經嗅不到出身的血脈。在普世價值裡，他們成就非凡，不論作品水準如何，「好萊
塢導演」的頭銜本身就是一頂光榮的桂冠。


但有時候，我們也會為這些導演感嘆，感嘆他們的位置不再至高無上，在好萊塢的分工傳
統中，「導演」只是智囊團的一員，不掌有整部電影的生殺大權；在商業導向的政策下，
許許多多的創意被稀釋、許許多多的狂想被壓縮，只為了化作一張張更容易入袋的鈔票。


然而，更多時候，我們相信這些表面上被收編的導演，其實是潛伏在好萊塢的臥底。在嚴
密的製片流程中，他們總能找到借題發揮的地方，展現自己的才華與見解，或在夾縫中注
入可行的巧思，讓聰明人一眼就看穿暗號、看見屬於他們的個人風格；他們努力用票房保
證來抵押好萊塢的信任和倚賴，以換取更大、更自由的空間；終於有一天，他們展開逆襲
，借用那多金多人才的資源，拍出夢想中的電影，將他們腦海中盤旋多年的想法、血脈中
蠢動多時的創意，一股腦地帶給最多的觀眾。


比如 Guillermo del Toro終於拍了《羊男的迷宮》。


Guillermo del Toro的前作是《刀鋒戰士2》和《地獄怪客》，兩片都不是我會走進戲院
觀賞的類型，甚至對這種科幻動作片有些嗤之以鼻；但《羊男的迷宮》卻帶領我重新認識
這位導演，並且走進他的迷宮，在那虛實交錯的冷酷異境裡紅了雙眼。本片延續他2001年
的電影《惡魔的脊椎骨》，以西班牙內戰為題材，描述1944年戰後時期，共產游擊隊與佛
朗哥政權對立的情勢，雖然當時戰爭已經結束，但零星的衝突仍在各地上演，任何風吹草
動都會引來一場慘烈的殺戮。導演用寓言的方式呈現這段歷史，可是他並沒有逃避那些血
淋淋的鏡頭，所有泯滅人性的酷刑與虐殺、潰爛淌血的傷口、畸形扭曲的肢體，全都赤裸
裸地出現在螢幕上。然而，這些血腥的畫面還不是片中最具衝擊性的部分，真正讓我不寒
而慄的是人與人之間的猜忌與仇恨，尤其是大反派維達上尉，一舉一動都流露傲慢、自大
的神態，同時又小心翼翼地防備周遭所有人；他就像顆隨時引爆的炸彈，不計代價剷除任
何可疑份子，甚至相識多年的醫生與管家也難逃毒手。這種偏激、瘋狂的表現，正是對一
個獨裁統治者最好的詮釋。


除了寫實的劇情之外，電影另一條支線則是小女孩的想像。在《美麗人生》中，男主角基
多替兒子設計一個有趣的遊戲，好掩飾艱辛殘酷的集中營生活；《戀愛夢遊中》的史蒂芬
也替自己編織天真的夢境，好逃避無聊困頓的人生；而《羊男的迷宮》裡的小女孩奧菲莉
亞則將希望寄託於幻想，好擺脫軍營裡那股肅殺的氣氛。和基多的遊戲、史蒂芬的夢境比
起來，奧菲莉亞腦海裡的世界並沒有那麼光明、歡樂－造型詭異的羊男、又髒又臭的大蛤
蟆、吃人的無臉怪獸，全都等著她去克服；然而，和慘白枯槁的真實環境比起來，至少那
個世界給了她一線希望－只要通過試煉就能回到地底王國，恢復公主的身分，過著幸福快
樂的日子！這不正是所有戰後餘生的百姓最大的期待？


導演巧妙地用童話的色彩為故事批上奇幻的羽衣，不但增添內容的豐富性與藝術性，也讓
沉重的主題更可親，就和 Alejandro Amenabar的電影一樣，在虛實錯綜的結構中，謎團
一層一層地被揭露，更深更廣的寓意漸漸浮現。電影走到尾聲的時候，現實與幻境已經無
從區別，也沒有區別的意義，因為我們可以選擇自己相信的那個部分，為電影寫下結局。


官方網站、ptt、各大部落格上已經有許多相關影評，我無法對這部電影進行更詳盡、更
學術的介紹和論述，只能說，從形而下的故事內容、劇情架構、演員表現、藝術、特效
......，到形而上的主題、母題、寓意......等，這部在Guillermo del Toro腦中構思已
久的電影，終於等到問世的最佳時機。它是一部炫目的好萊塢特效片，也是一部創意超強
的藝術片、一部永遠無法預測下一秒的劇情片，包裝著許多值得深思的內涵與哲理，以致
於走出戲院時，我還著迷於那個奇幻的迷宮，滿懷心疼與不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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