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誕] 大開眼戒中的明示與暗示(下) - 電影

系列文最後一篇。

這篇除了延續上一篇的邪教相關資訊，還從佛洛伊德學說的角度切入比爾的遭遇，並且剖
析女性角色之間的關聯，和結局的意涵。

圖多字多，建議閱讀網誌版:https://goo.gl/ScTTJM



原文網址：The Hidden (And Not So Hidden) Messages in Stanley Kubrick’s “
Eyes Wide Shut” (pt. III)

※此文純為翻譯，偶有註解。

※建議閱讀過（上）、（中）篇後再閱讀此篇。
（上）：https://goo.gl/3jHPv3
（中）：https://goo.gl/9W9uTg

※一樣含有巨量劇情雷。



在分析《大開眼戒》的系列文終章，我們將著眼於比爾的旅程，以及其底下的隱喻。看看
庫柏力克在電影中連結所有女性角色的，讓比爾遭遇到各種女性主體（feminine
principle）的象徵系統。


在本系列前篇，指出了《大開眼戒》重心在於比爾所發現的祕密社群。這個由世界級權威
人士組成的菁英俱樂部，與撒旦教、黑魔法、以及儀式獻祭息息相關。比爾透過好友夜鶯
先生滲透了其中一個祕密社群的密教儀式，並目睹了由大祭司主持的典禮，接著是一場荒
淫狂歡。

在上篇文章，我解釋了現實社會中的祕密菁英社群，如「地獄火俱樂部」和「OTO」等等
，實際上也會舉行這類的儀式。

這些密教背後的法則取自於「怛特羅瑜珈」，認為肉體激發的精神力量是為了要到達「更
崇高的地方」而存在；這個概念被Aleister Crowley借用（或說誤用）為「性巫術」。根
據他和他的門徒所言，這種巫術的知識是過去密教社群的最大秘密，且只向高等人士揭露
。

然而，《大開眼戒》中並沒有（直接）提到這些。事實上，比爾看到的這個擁有精密流程
、詭異音樂的盛典，就像是一個巨大、空洞、虛偽的劇院，存在唯一的目的，就是作為這
群有錢人免費享受情色的秘徑。

庫柏力克昭示了祕密儀式所有內部、巫術的意涵，其實整部電影都布滿了這個主題。綜觀
電影的步調，看看比爾的旅程以及他所遇到的人們，會發現所謂的「巫術」似乎不只發生
在祕密儀式，而是貫穿於整部電影。難道庫柏力克也與密教相干？他是在試著用電影與他
們溝通嗎？讓我們來看看儀式背後的概念。

亢達里尼之提升
與生殖有關的巫術，據說源於古代儀式，從印度教、道教、以及中世紀的聖殿騎士團等密
宗都能看見其蹤跡。在今天的西方社會， Aleister Crowley和他的副手Theodor Reuss宣
稱「OTO」傳承了這些奇術。

（註：OTO、Aleister Crowley相關可見本系列（中）篇。）

在東方密教，聖妓被視為「特別榮譽」；而現今，扭曲的黑魔法儀式則使用被毒品控制的
性奴隸，而且用完之後就棄置她們。簡而言之，根本就是「特別榮譽」的徹底相反。

這個怛特羅巫術背後的概念「亢達里尼之提升」，完全可以映證到某個形象上：法國秘術
師Eliphas Levi所描繪的惡魔「巴風特」。

所以以上這些到底都跟《大開眼戒》有什麼關係呢？第一眼看來，確實是沒甚麼關係的。
當我們看到電影中包含著「聖妓」的儀式，裡面根本完全沒有和「亢達里尼之提升」相關
的東西。

然而，如果我們近觀比爾的旅程，從電影的開頭到結尾，會發現儀式其實並不是在那菁英
別墅中發生的，而是在比爾的腦中。每當他遇到不同的女子、接觸到新的機會，他的亢達
里尼能量就為之提升－－而庫柏力克也有留下諭示這點的線索。

電影，還是儀式？
雖然《大開眼戒》看起跟性慾大有關係，但在電影中卻沒有人達到高潮。比爾遇到了很多
跟美女交手、滿足慾望的機會，但總是功虧一簣。隨著電影的進程，渴望和色慾也直線上
升，但比爾總是控制住自己的底線；而「控制」生命之力，也是怛特羅巫術的核心概念。

觀眾在過程中，會不斷看到比爾對自己老婆和海軍士兵的幻想。畫面隨著每次的閃現而越
來越激情－－從單純的親吻，到完全交合。

電影的最後一幕，可說是為比爾整趟旅程畫下總結。在紐約四處奔波、面臨各種挑逗之後
，比爾和妻子面對面討論自己現在是多麼的「清醒」。隨著他的「生命之力」完全充飽，
艾莉絲用一個單字結束了這部電影和他的儀式：

「我是真的愛你。而你知道，現在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我們一定要盡快去做。」
「甚麼事？」
「做愛。」
用這個特殊字眼作為電影的結束，或許代表整趟旅程都是增加激情的一個過程－－導向
Crowleyan巫術派所謂「巫術式充能」（magickally charged）的巔峰。

然而，比爾的旅程可不是只有樂子而已。電影過程中，始終充滿了互斥的力量：歡愉與痛
苦、吸引與排斥、生與死……等等。這條路充滿了二元對立，就像共濟會黑白格紋的集會
地磚一樣，他踏上的選擇總是非黑即白－－也見識到了一切事物的二元性。

生死兩極
比爾的夜遊，重心在與幾個女性的相遇－－而她們每個人都「治癒」了一部分他破碎的心
。然而同時，每段相遇都潛藏著破壞力，抵銷掉了外表誘人的部分。比爾一心渴望著雲雨
之歡同時，會發現自己的慾望總是引起痛苦、甚至死亡。因此，比爾之旅也等同於佛洛伊
德筆下兩股互斥的基本衝動：「生存本能」與「死亡本能」（Eros and Thanatos）。

在「生存本能」當中，佛洛伊德看到的是廣闊的生命、愛情與性慾，而「死亡本能」則代
表死亡和侵略。「生存本能」驅使著吸引力和生育力；「死亡本能」則導向排斥與滅絕。
前者引導著物種的延續，後者則通向著毀滅。比爾的每段豔遇確實都有著誘人甜美的色相
，但也都存有毀滅性的另一面。


比爾的豔遇都有著圓滿的開頭，但最後總是被某些負面因素－－例如罪惡感或潛藏危機－
－給打斷。同時，在比爾接觸這些誘人又膚淺的愛慾誘惑時（不論是妓女或性奴隸），他
總是很快發現到黑暗、壓迫、毀滅性的一面。

例如，就在比爾「享受」完菁英儀式上的春光、歸還租借的禮服時，他立刻就發現黑暗面
了。租衣店的老闆，稍早還因為抓到未成年的女兒跟兩個亞洲上班族偷情而暴怒，此刻態
度卻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因此，比爾之旅不斷擺盪在性慾的原始誘惑、以及勃然而起的破壞性社會結構之間。沒有
甚麼東西比肉體上的吸引更根本、更官能性了，然而現代社會用各式各樣的規則複雜化了
這種關係，並且誘發出人類的貪婪。性慾雖然是讓人類繁衍的自然法則，但社會結構使這
種本能變態失真、工於心計、曲解誤用……把性慾降格成不自然、不健康的一種著魔狀態
。

比爾在歡愉和痛苦、一夫一妻婚姻和匿名亂交之間擺盪前進時，我們可以發現，他的各段
豔遇之間似乎也有某些共通點。

紅髮女子
電影中最重要的女性角色，是比爾的老婆、女兒海倫娜、Amanda（在儀式中犧牲性命的奴
隸）以及Domino（他在街上巧遇的妓女）。其中，成年的三位女子在生理上都有所相似－
－她們身材高挑，比例勻稱，而且擁有一頭紅髮。而在「另一方面」，她們似乎也有所連
結。

艾莉絲是個體面的上流夫人，但在這段無愛的感情中，她幾乎和妓女一樣是「靠臉吃飯」
的。另一方面，Bill和Domino之間的時光卻甜蜜而溫柔，更像是一段相愛的伴侶關係。因
此，艾莉絲跟Domino之間可說是差距不大了。

另外也有與Amanda相關的連結。雖然艾莉絲（應該）沒有參與邪教派對，但在比爾回家時
，她對他描述了一個極像Amanda方才遭遇的夢境：

「他親吻我，然後我們開始做愛。接著有好多人－－上百人圍繞著我們，到處都是人，大
家都在做愛。然後我……我也跟其他人做愛。太多了，我根本不知道我上了有多少人。而
且我也知道，你可以看到我在這些男人的懷裡……跟他們做愛。」
艾莉絲的夢境，將她跟出席儀式的Amanda掛上連結；而她的夢境，就是Amanda的現實。


那麼，Domino也有參與那個儀式嗎？有趣的是「Domino」也是這類集會當中用到的面具的
一種。


細看儀式當中女人組成的「魔法陣」，我們可以挑出幾個可能是Domino的人選。儀式隔天
，比爾帶著禮物到Domino家拜訪，但室友告訴他Domino被診斷出了HIV陽性反應……而且
可能再也不會回來了。這是實話嗎？還是Domino也成了比爾旅程中的另一個受害者？就像
Amanda和夜鶯先生一樣，Domino在儀式之後便神秘消失了。

這些女人互相有所連結這點，揭露了一個根本的事實：比爾之旅不是關於某個特定女子，
而是女性主體（feminine principle）。要理解或是統整他面對的女性原則，是很深奧的
挑戰。

海倫娜步上後塵？
綜觀電影，海倫娜（比爾的女兒）看起來似乎會成為另一個艾莉絲。有很多線索將海倫娜
與Domino連結在一起。舉例來說，Domino家門前放著一輛嬰兒車，而玩具商場的最後一幕
，海倫娜也對媽媽表現出對一台嬰兒車很有興趣。


上面那幕還有另一點很奇怪：海倫娜背後的兩個男子，在電影最開始也曾出現於Ziegler
的派對。

為何這兩個男子也在逛玩具商場？紐約市真的有這麼小嗎？是庫柏力克沒有梗可以用了嗎
？不太可能吧。

是不是因為他們是祕密社群用來監視比爾一家的一員？

奇怪的是：當男人們步行離開鏡頭畫面，海倫娜看起來似乎跟在他們後方……而那之後我
們就不再看到她了。接著，鏡頭只聚焦在陶醉於自己小世界的比爾夫婦。這是一個非常隱
晦的暗示，暗示著他們的女兒終將會被吸收進祕密社群的奴隸計畫中嗎？這又是另一個謎
了。

總結
史丹利庫柏力克的作品，從來不僅僅是描寫愛或交往關係而已。他作品中縝密的象徵和意
象，常將意涵延伸到另一個維度－－往往超越個人的範疇，而是對於時代和文明的詮釋。
在二十世紀與二十一世紀的過渡期，庫柏力克闡述了一個困惑遊蕩的男子，絕望地尋找方
法來滿足原始慾望的故事。這個故事中的社會完全被隱藏勢力給汙染、降格，人類的原始
慾望「性」也變得廉價、盲目、腐敗、貪婪，直至失去它原有的美。立足世界頂點的，是
樂於沉溺於此的祕密社群。庫柏力克對於此議題的觀點，顯然既不唯心也不太樂觀。

這則陰鬱故事的重心，聚焦在追尋著未知目標的男人：比爾。雖然表面上他無所匱乏，但
他的生命卻隱隱有所缺失。某種內在、原始的渴望，難以言說，卻又觸手可及。

若沒有和自己的反對面：「女性主體」和平相處的話，比爾也不能算是完整。因此，比爾
的追尋也依循著二元對立的秘密法則。就如電影最後台詞所言，比爾之後會與妻子物理上
的「合而為一」；在那之後，怛特羅儀式的化學反應就會完整結束。

然而，就像庫柏力克多少在最後一幕暗示的一樣，就算這兩個超級自私、自戀、膚淺的人
，終於得到某種神聖的啟示，那又改變的了甚麼呢？我們的文化本身依舊是「不開眼戒」
的……。

而這些，就是庫柏力克電影語言的絕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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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角書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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