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理（66） - 同志

回到自己的家裡，我在一片的靜寂中走進了臥室。


我和思瑤，已然在此同衾十年的臥室。


從床頭櫃裡拿出了精油瓶後，我輕輕地旋開蓋子，

讓混亂而脹痛的腦袋，在薰衣草的甜香中漸漸平靜了下來。


方才曉堯說的話，也是我心裡最直白的感受。


我恨他，恨透了這個幾乎置我妻子於死地的肇事者。



思瑤流下的每一滴鮮血，承受的每一分痛楚，

我都渴望用慘無人道的方式，狠狠地報應在對方身上。


但在歷經了十年的彼此磨合後，我打從心裡明白，

思瑤此刻想要的，並不是以牙還牙的快意。


身受重傷的她，需要的是我的陪伴和溫暖，期盼的是我的堅強與勇敢。


於是滿腔燃燒的怒火，在澄明的心中逐漸轉化，成為了讓我堅持下去的力量。


我會肩負起妻子與母親的責任，我會努力地照顧好妳和這個家。

方思瑤，我不會讓妳失望。



將鐵門妥善小心地鎖好，再搭上叫來的計程車，

我帶著思瑤的車鑰匙，前往了那天她和佩佩聚餐的餐廳。


經過事發地點時，我在車禍發生的路口，不自覺地佇足了片刻。


隨即頭也不回地離去。


思瑤和孩子們還在醫院裡等我，比起悲傷和惱怒，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須去做。


找到家裡的車子後，我坐上駕駛座，前往了思瑤最愛的那家手工點心專賣店。


酸甜爽口的檸檬塔，還有她最愛的提拉米蘇，

也許可以讓孱弱而受傷的她，趕快恢復正常的食慾吧....



在路邊把車停好後，我走進了店裡，接著失望地看著放置甜點的玻璃櫃。


這是怎麼回事。


明明現在才下午五點多，檸檬塔跟提拉米蘇就通通賣完了，連一個都不留給我。


這家店的所有商品，都是每日限量供應的，該怎麼辦....


抱著些許的希望，我轉頭望向櫃檯，想問看看還有沒有剩下的可以賣給我，

結果卻在收銀台前，看到了一個熟悉而高壯的身影。


「偉哲？你怎麼也在這裡？」




偉哲倏然轉過頭，露出了帶點尷尬的微笑。


「還真剛好，補習班剛下課，我想說先來這裡買些點心，再帶去醫院給你們吃。」


我望向櫃台上的大紙盒，裡面裝滿了檸檬塔、提拉米蘇、草莓蛋糕，

還有我跟孩子們都愛吃的巧克力布朗尼。


「這家店的手工甜點，方思瑤從念大學的時候，就一直吃到了現在。」


「你還記得她愛吃提拉米蘇？」


「我在這裡替她買過了上百次的提拉米蘇，也買過了好幾次的布朗尼給妳。」




我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望向孩子們的父親，然後淡淡地笑了。


結完帳後，我提著點心走進駕駛座，發動了車子的引擎。

偉哲打開另一側的門，在副駕駛座上坐了下來，再從我的手中接過點心盒。


「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一切都這麼地不可思議。

　二十年前的我，就算敲破了腦袋也想不到....

　有一天，我們三個人之間，竟然會演變成這樣的關係。」


「鍾老師，我也沒想到，當年一心一意想要成為鍾太太的我，

　最後竟然會選擇成為方太太，和師母共同走完下半輩子。」




「對於那段錯誤的感情，妳曾經感到後悔嗎？」


「後悔過太多次了。」


「對不起。」


在紅燈前踩下煞車後，我轉頭望向身旁的偉哲，露出了促狹的笑容。


「怡琇曾經開心地說過，我跟她還有佳佳，都是在大二這一年，分別找到我們的真愛。

　現在想起來，這句話果然沒錯，我就是在大二那一年，遇到了我的妻子Jasmine。」


「那時候還是我的妻子。」




「現在是我的了，以後也是，一輩子都是。」


「好好好，給妳就是了。」


互相對看一眼後，我和偉哲同時爆出了笑聲。


「我當然後悔過，也深深地懊惱過，但是偉哲，要不是有過當年那一段曲折，

　思瑤和我的命運，也不會如此地糾纏在一起，

　甚至還在徹底愛上彼此後，就這麼決定牽手走完這一生。」


「那麼，妳們兩個要感謝我囉？」






我伸出了右手，在偉哲的義肢上用力叩出清脆的聲響。


「我才不會感謝你，但也早就已經不恨你，總之，我們兩個人這輩子就算扯平了。」



偉哲低下了頭，喃喃般地輕聲說：


「但是這輩子就算用盡所有的力量，我也不可能還清對思瑤的虧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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