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傑:精膾細緻嘗《色,戒》 - 電影
By Skylar DavisLinda
at 2007-09-29T0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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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傑: 精膾細炙嘗《色,戒》
千呼萬喚,《色,戒》出場,二十多頁的小說,拍成兩個半小時的長戲,大家都看大
師傅這席酒菜如何烹調。
結果不但不令人失望,更是喜出望外。電影版《色,戒》,首先顯示李安是一位元補
白的大師。就像萬里長城,長期風沙侵蝕,農民拆卸,文革破壞,據說今天「萬里」只剩
三分一以下。許多頹磚敗瓦,丟棄山頭,空對一片蒼煙日落的天空。
小說版寫得殘缺模糊,就像只剩三分一的長城頹磚敗瓦。李安的工作,是把這截長城
修復起來,而且看上去,其用料和手工,不跟兩千年前戰國時代的長城建築風格一模一樣
,也要像明朝的,看上去今古合一,天衣無縫。
用文字來「填寫」這篇小說尚且困難,何況精雕細琢的張體文字,要化爲影像。怪不
得導演說,拍《色,戒》耗盡精力,把導演和男主角梁朝偉都折騰得剩一把骨頭加一張人
皮。修復長城,哪裡容易?但兩個半小時的戲,細節逼真,枝葉豐盛,李安的補白不但把
張愛玲這個如夢的短篇立體了,看完電影,回頭再讀小說,方悉李安不但是張愛玲的隔世
知音,還更是轉身托世,不禁拍案驚奇。
電影版首先是驚人地忠於原著。幾位女角的服飾打扮與張愛玲的小說一開頭相同。打
麻將的對白也基本保留,只是東裁一截,放到後面的章節,西割斷一個畫面,加插在別的
地方。李安很細心,搭出來的上海街景,連四十年代在上海長大的老一輩人都覺得神似。
香港大學的文學院接上電腦特技合成,像《生死戀》裏那樣的維多利亞港,當中連一段鈴
聲叮叮的屈地街電車,看著看著就像回到戰時的香港。
女主角王佳芝在咖啡店裏打出電話,發出暗號,回頭趕去珠寶店:「她正躊躇期間,
腳步慢了下來,一回頭卻見對街冉冉來了一輛,老遠的就看見把手上拴著一隻紙紮紅綠白
三色小風車,車夫是個高個頭年輕人。」如此細節都拍進去了,在銀幕上別見四十年代上
海街頭的風情。換了一個低手,粗枝大葉,必定忽略如此瑣碎的描寫。但少了這一句悲愴
的情調,也就缺了一點點頑皮的點綴,這就是戲味。
張愛玲細膩的文字,配上李安含蓄的戲味,威尼斯影展的評審和觀衆,沒有看過原著
,只能欣賞電影版一半的好。有幾場戲編劇自己加的。例如王佳芝與男主角特務頭子易先
生日久生了一點情,在虹口的日本壽司店一場,在原著中沒有。這場戲編導加了女主角向
易先生唱了一首《天涯歌女》。
如果真的要挑毛病,女主角湯唯開口的第一句:「天涯海角覓知音」,這「天涯海角
」的那個「角」字,用國語發音念成了國語「睡覺」的那個「覺」。然而再聽一遍周璇當
年的錄音原版本,周璇把天涯海角的那個「角」字,國語唱成了「絕」的那個音。
這首歌三十年代末上海流行一時。論發音正確,湯唯在電影《色,戒》裏念對了,周
璇念錯了。但因爲周璿是上海人,上海話把「角」念成「絕」。原版本的插曲錯有錯著,
就此保留下來。在國語中,只有「戲劇角色」的那個「角」字才念「絕」。湯唯念對了一
個字,在當時的潮流中卻是錯的--這純粹是雞蛋裏挑骨頭,因爲導演天生細心,故此不嫌
吹毛求疵也研究一下上海話的發音學。
梁朝偉的演技絕對國際級,整天板起一張臉孔,這樣的臉譜絕不討好。兩個半小時的
電影,同一個表情,觀衆容易看厭。但梁朝偉的一張苦臉卻層次豐富:有時悲苦中帶自憐
,有時悲愁中閃過一絲奸險,有時在陰譎裏卻又浮現一腔顧影自憐的苦笑,尤其是在壽司
店裏聽見王佳芝的唱歌。在日治時代,服務汪政府,不但在戴笠特工的暗殺陰影之下,自
己也當殺人的勾當,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生命朝不保夕。所以說單看海報,見到梁朝偉演
活了那個獨立無二的夾心人的表情,就可以斷定這部電影是成功了。
湯唯飾演的王佳芝心理活動也更爲豐富,更不易演好。一個在大陸文革後出生的中國
女子,我當初認定,不可能捕捉得到民國那個風流時代舉手投足的女性神韻。民國女子是
別有一種氣質的:歸亞蕾、江青、夏夢、樂蒂,不論著一襲旗袍,還是在桌子邊一坐下,
手臂支著腮輕歎一聲,都有一種一逝不返的末世風情。湯唯一個點煙的手勢,看得出是導
演嚴格要求下,來回NG幾十次的。胡蘭成在生,看了這個場面也會癡癡著迷。
還是梁朝偉勝一籌。片子看到三分一,已經忘記了這是一個香港演員,真的以爲他是
汪僞時代的一個特務頭子。那一頭向後梳、塗上髮蠟的髮型,當年的陳公博就是這樣子的
。還有一個江西戲劇家熊式一,在英國翻譯了中國戲劇《王寶釧》,當年在英國報紙登出
的一張宣傳照,一頭塗滿蠟乳的黑髮那麽向後梳,側著頭,樣子與梁朝偉竟爾完全一樣。
至於場景中各大小道具擺設,從一張桌子到一個餅乾罐子,億萬金元的製作,就該用在這
等地方,如此心細如塵的認真追求,國語片自李翰祥之後已不復見。
四十年代汪僞的上海,參考書不多,除了後來流落香港的記者金雄白所著的《汪政權
的開場與收場》--這部巨著實爲真正的曠世文獻,令人讀來掩卷唏噓--還有就是高陽根據
金著另寫的小說《粉墨春秋》。但考究認真的高陽,在《粉墨春秋》也犯了粗疏的毛病--
他寫汪妻陳璧君呼喚丈夫,叫他「兆銘」。陳璧君出身嶺南望族,民國時代大戶人家的太
太很少以名字呼喚丈夫,陳璧君當年叫汪精衛,不叫「兆銘」,也不叫「精衛」,而是喚
他「三哥」,因爲汪氏在兄弟中排行第三。何況革命時期,兩人曾以兄妹相稱。由此可見
,歷史細節考據之難。
李安的《色,戒》歐洲觀衆會喜歡的,因爲歐洲曾經淪陷過,美國觀衆大概看不進去
,尤其加州,那裏的生活太快樂了,全無陰暗面,怎懂得如此深沈的絕代情仇?但讓西方
觀衆見識一下四十年代中國人的風貌:不喧嘩、不吐痰、說話有品味、不哄搶名牌,連當
個所謂漢奸,也cool得像阿倫狄龍,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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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Elizabeth
at 2007-10-01T00: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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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 2007-10-01T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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