駭人怪物：見證天才的誕生 - 電影

《駭人怪物》的故事大綱可以很輕易的用一段話帶過。受美國廢棄化學
物所污染，在漢江中出現了一名來去無蹤、噬人無數的變種怪物，而為
了拯救家族成員逃出異獸利齒，一個以開雜貨店維生、平凡無奇的韓國
家庭，出發踏上狩獵怪物的探險。構想說簡單是簡單極了，但如何將這
些隨處可見的材料以大火炒出一盤滋味鮮明的菜餚，就得要靠導演的功
力了。

而駭人怪物讓觀眾走出戲院後仍胸腔躍動、喜不自勝、激動莫名的，就
是那些無法化為文字言語的巧思細節。鮮少有這麼樣一部怪物災難片在
兼顧驚悚、動作、懸疑、恐怖等商業元素之餘，還能如此徹底且明確地
傳達出導演的意志，悄然隱身在每一個細膩的構圖分鏡框架背後、每一
場追逐與逃亡之間。鬆與緊、靜與動的拿捏，空間走位的對應，確實已
臻化境。


一、

此類怪物災難片中，與其得窺全貌，倒不如若隱若現、一閃而過，更能
收得驚駭之效。若一下子便現出兇惡面容，張牙舞爪、橫行霸道，觀眾
很容易就煩膩了；好比《大白鯊》中，最令人害怕的並非它張開血盆大
口、將受害者攔腰咬住，而是當那熟悉的肅殺旋律在耳邊響起，波濤洶
湧起伏間那背鰭逐漸破浪而出時，觀眾背脊上便自然發涼。即便是《世
界大戰》裡的巨大外星三足機器（Tripod），片中從頭到尾亦極少露出
全貌，而只讓觀眾隱隱約約地窺見局部軀殼，眼前所未見的、都讓想像
力來自動填上。

《駭人怪物》便深明此道。初次登場之際，變種怪物便深潛於水面之下
，只看得見一團模糊黑影，營造出一股山雨欲來的緊繃氣勢。當眾人駐
足水邊觀望時，怪物又倏地轉從陸地上襲來。在圍觀眾人四處尖叫竄逃
之時，怪物忽而藏在眾多拖車屋之間大快朵頤、只隱隱現出背脊與長尾
，忽而又鑽入屋內攻擊、全然不見蹤影，只剩鐵皮屋不斷震動、門縫蜿
蜒流出濃濁血痕；那龐然巨獸有時橫衝直撞，又時用尾巴懸吊在橋樑鋼
筋間，如猿猴般靈活攀爬翻滾，節奏快慢的變幻之巧令人拍案叫絕。而
導演總是可以在你毛骨悚然、全身起雞皮疙瘩時，又突然插入無厘頭的
黑色喜劇片段，逗得觀眾忍不住放聲失笑。

電影開場不過十數分鐘，便已精彩得令人目不遐給。至此你已可輕吐一
口氣，將身體往座椅後靠放鬆，無須提心吊膽的費疑猜，安心地把自己
交到導演的手上。交給一位渾然天成的說故事高手。


二、

在表面上的驚險動作、追捕逃亡之外，《駭人怪物》其實根本上是一部
屬於庶民的反英雄電影，寫實意味極濃厚，裡頭談述著捨己救人的可貴
親情、家族與生命的延續等深刻議題。片中這個平凡家族在漢江邊開了
間小雜貨店，並靠販賣烤魷魚、冰涼啤酒給玩水的遊客維生。家族成員
大都是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有人整日貪睡懶惰，有人投身學運後卻落得
找不到工作的下場。

當飛來橫禍降臨在他們生活周遭時，這宛如一盤散沙的家庭頓時振作了
起來，合力抵禦外侮，咬牙拿起槍彈來跟變種異獸廝殺搏鬥。但其實這
群小人物最終所冀求的，不過是一家人齊聚飯桌前，共享著一餐一飯的
渺小幸福。片中威脅他們日常生活的雖然是隻尖牙利齒的龐然大物，但
在災難怪物片的形式底下，其實是在處理因一夜之間經歷戰火巨變而失
去家園的庶民故事；至片尾時，導演這才揭開病毒伏筆，暗指著美國入
侵伊拉克戰爭的始末，以怪物比擬戰爭的企圖心益發明顯。

《駭人怪物》裡頭融入許多韓國當地的人文歷史淵源，其故事發想便是
源自一樁真實事件。2000年駐韓國首爾的美軍裡一名平民研究員曾不顧
韓國下屬勸阻，執意命令將甲醛倒入排水系統中，最終流入漢江裡頭。
事發至今經過五年後，美軍不斷從中阻撓，好不容易才讓該美國研究員
站上韓國法庭，但他從未因此服刑入獄。導演便是由此發想出《駭人怪
物》的情節。而九○年代的韓國頻傳激烈抗爭的學運事件，此點也巧妙
融入劇情之中。

導演前作《殺人記憶》便已評價不俗，他自承該片深受楊德昌《牯嶺街
少年殺人事件》影響。新作《駭人怪物》不僅創下韓國電影史上的最佳
票房紀錄，紐約時報更推崇此片為「本屆坎城影展的最佳電影」。導演
專精所有商業大片敘事手法，去蕪存菁地捨棄了過度廉價八股與煽情媚
俗的橋段，更難能可貴的是亦保有了好萊塢所欠缺的獨特幽默與律動。
每當觀眾自認看破了導演下一步要玩的招數，卻仍忍不住為其屏氣凝神
時，他便倒打一耙地顛覆了觀眾的想像。

《駭人怪物》出色之處絕不只應歸功負責模型、特效的 Weta Workshop
及 The Orphanage，而是拜導演獨特視野之賜，他將乍看之下平平無奇
的簡單故事化腐朽為神奇。終於，影痴們將在此見證了一位編導全能天
才的誕生。超越了麥可貝、詹姆斯卡麥隆、彼得傑克遜、雷利史考特、
史蒂芬史匹柏，專精於商業類型電影亦能自創一格的卓越天才。

你應該牢記他的名字。奉俊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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