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從東方出發，西方茁壯，在世界邁向顛峰(下) - 李安

李安的鏡頭語言從來不是以犀利著稱，但這並不表示他沉穩緩慢的鏡頭沒有豐富的

象徵意涵。尤其最近李安作品中一個明顯的共通點：描述主角周圍景物的大遠景鏡頭

。不同於也是善用大遠景鏡頭的侯孝賢，侯導的大遠景長鏡頭，所要表達的是人間的

悲歡離合貪嗔怨癡，在壯闊的大自然與時間的洪流中，一切顯得那麼渺小而微不足道

。但李安的大遠景卻剛好相反，他是將主角的內心投向大自然，讓大自然的不朽美景

見證主角的情緒波動，更將李安的衝突主題推到與大自然同朽的地位，驗證其價值的

永恆。所以當我們看到《臥虎藏龍》裡青蔥翠綠的竹林戲，看到的是李慕白被玉嬌龍

掀起的情慾；《綠巨人浩克》裡浩克在沙漠裡奔跑跳躍，正是長久以來的壓抑終於解

脫，再也控制不住的奔放野性。《斷背山》裡的斷背山，更是兩位主角感情的象徵。

遼闊的草原與山景開放了他們的身心，也啟發了彼此的愛慕；而與世隔絕的斷背山，

卻是另一種封閉的環境，在山上時給予他們安全感，但當他們必須下山回到塵世面對

人群，斷背山固結了他們的感情與回憶。斷背山矛盾的性質正好象徵他們必須承受的

壓抑與衝突。當然《斷背山》的電影文本藉由主題之便使用大量的遠景和大自然象徵

，但我個人特別喜歡結尾的最後一個鏡頭，左半部Ennis的衣櫃門背後釘著Jack給的

斷背山明信片，右半部窗框外正好是片山景。明信片的景色和窗外的景色互相呼應，

衣櫃與窗框又極具象徵，這個鏡頭不但充滿了意涵，更充滿豐富的感情。



描述李安或評論李安是件很有趣的事，因為李安是我所認識最誠實的導演。他從來

不會為了推銷自己的電影而講一些浮誇的字眼，他也不會像一些跳躍性思考的導演脫

口說出未經大腦修飾的辭句，更不會故作姿態，高傲地懶得與觀眾媒體溝通他的創作

理念。李安總是這麼害羞，又這麼誠懇，毫不介意分享他的困惑與瓶頸。就如同今年

金球獎的得獎感言，李安在台上無法掩飾他的緊張羞澀，但是他的發言有條不紊理路

分明，面面俱到照顧從競爭對手到華人地區的影迷。李安的作品也是這樣，謹慎小心

地處理電影手法的每個層面，最終發揮出驚人的力量。就我個人而言，在《斷背山》

之前，我一直認為李安還沒有到達「大師」的層次，因為雖然李安縱橫各種商業題材

和類型，他的中心主題始終一以貫之，所以他的作品並不難解讀，成績也是成敗互見

。但即使看過他的傳記，我仍然迷惑，我們都熟悉李安背後的文化薰陶，也知道李安

的性格背景，但是怎樣的融合與激盪，造就出李安這樣獨一無二的電影大師？若不是

如此深刻巨大的人格內涵，又怎麼能駕馭東方西方兩個截然不同的文化體，而創造出

《斷背山》這樣的鉅作？李安本人就像是他的作品，表面上絕不複雜，但當鑽研的越

來越深入，才發現內在驚人的豐富性。


看完《你那邊幾點》，我不由得擔心蔡明亮下一部要拍什麼？看完《功夫》，我也

擔心周星馳下一步要怎麼走？對於某些作者來說，當他們拍出了他們這一生的作品之

後，創作力的延續變成重要的課題。但是對於李安，我從來不擔心這個問題。因為從

《推手》開始，每一部作品都是他這一生的作品，每一部作品都是他誠懇對待的心血

。即使在《斷背山》之後，我相信李安的下一部作品仍然是出自他本心極致的人格內

涵，仍然會帶給他的影迷新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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